白衣少年的步伐看似悠闲,实则快得惊人。任天齐全力催动身法,才勉强跟上那抹飘忽的白影。苏璃霜被他半扶半抱着,冰魄本源几乎枯竭,只能依靠本能汲取着空气中稀薄的水灵之气,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那颗“墟骸之核”化作的暗红流光,不紧不慢地跟在任天齐身后数尺之处,它不再散发那引动万骸朝宗的磅礴气息,光芒内敛,仿佛一件寻常的器物。但任天齐通过那缕神念联系,能清晰地感觉到其内部那股正在缓慢而坚定复苏的恐怖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它对前方的白衣少年,始终保持着一种清晰的忌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灰色平原被飞速抛在身后。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嶙峋的怪石逐渐被一些残破的、仿佛历经无尽岁月风蚀的建筑废墟所取代。断裂的巨大石柱斜插在大地,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色尘埃;坍塌的宫殿基座隐约可见繁复却已模糊的纹路;偶尔能看到一些散落的、非金非玉的碎片,闪烁着微弱而顽强的灵光,与整个归墟的死寂格格不入。
这里,像是某个古老文明被归墟吞噬后,残留的坟场。
白衣少年对这片废墟似乎颇为熟悉,他在断壁残垣间穿梭,步伐没有丝毫迟疑。最终,他在一处半埋于地下的、由某种黑色巨石垒成的拱形入口前停了下来。入口幽深,向内望去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连光线仿佛都被吞噬。
“暂时安全。”白衣少年转过身,依旧是那副干净剔透的模样,目光扫过任天齐眉心的道印,又掠过苏璃霜,最后在那颗悬浮的暗红光球上停顿了一瞬,“进去再说。”
他没有征求同意的意思,说完便率先迈步踏入黑暗之中,身影瞬间被吞没。
任天齐略一迟疑,神识探入洞口,只觉那黑暗并非实体,而是一种奇异的隔绝层,他的神识如同泥牛入海,感知不到任何内部情况。回头望了一眼来时路,虽然暂时脱离了归墟生灵的围堵,但那无形的压迫感依旧萦绕在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扶着苏璃霜,迈步踏入黑暗。暗红光球紧随其后。
穿过黑暗的刹那,并无不适,仿佛只是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幕。眼前豁然开朗。
内部并非想象中狭窄的洞穴,而是一片颇为宽敞的石室。石室四壁光滑,材质与入口相同,散发着微弱的寒意,将外界的死寂气息完全隔绝。室顶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珠子,提供着照明。最奇异的是,石室中央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银丝构成的阵法。阵法缓缓运转,散发出稳定空间、隔绝内外波动的力量。
这里,像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安全屋。
白衣少年正站在阵法边缘,背对着他们,望着空无一物的石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天齐将苏璃霜小心地安置在墙边,让她盘膝调息。他自己则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白衣少年的背影,体内灵力暗自运转,寂灭道印处于随时可激发的状态。
“前辈……”任天齐斟酌着开口。对方实力深不可测,称一声前辈并不为过。
白衣少年缓缓转过身,脸上那丝慵懒的笑意又浮现出来,摆了摆手:“别叫前辈,听着老气。叫我‘白硙’就行。”
他目光落在任天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把‘那东西’从永恒迷障里带出来。”他指了指那颗安静悬浮的暗红光球,“知不知道,刚才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你们俩现在已经成了它复苏的第一顿点心,连渣都不会剩。”
任天齐心头一凛,沉声道:“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多谢……白硙道友出手相助。”他顿了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不知白硙道友是何方神圣?为何会在这归墟之地?又为何要帮我们?”
白硙(白衣少年)闻言,轻笑一声,走到石室中央的阵法旁,随意地坐了下来,姿态闲适。
“我?一个迷路的过客罢了。”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深邃如古井,“至于为何帮你们……”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任天齐眉心的寂灭道印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道印最核心的纹路。
“或许是因为,你走的这条路,很有趣。”他慢悠悠地说道,“寂灭为表,混沌为里,还掺了一丝……连我都觉得意外的‘变数’。更别提,你还把这上个纪元留下的‘烂摊子’给拐带出来了。”他瞥了一眼暗红光球,“我想看看,你这艘小破船,到底能在这片死海里,开出多远。”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任天齐自然不会尽信。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至少目前没有恶意。
“那……它究竟是什么?”任天齐指向暗红光球,“墟骸?道之残骸?”
白硙收敛了笑容,淡淡道:“你可以这么理解。它是上一个宏大纪元终结时,未能彻底归于虚无的‘天道’碎片,被归墟捕获、扭曲,成了维系这片死亡国度循环的‘核心零件’之一。本质上,它是一团充满了痛苦、疯狂,但也蕴含着上一个纪元部分根源法则的……聚合体。”
“它渴望解脱,又本能地渴望吞噬一切来填补自身的残缺。你斩断锁链,等于释放了一个饥饿的疯子。它现在看似安静,是因为刚刚吞噬了不少‘食粮’,加上我的气息让它感到威胁。一旦它彻底消化,或者觉得有机会……”
白硙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任天齐沉默。这与他之前的猜测大致吻合,但听白硙亲口证实,依旧感到心头沉重。他这哪里是带出来一个帮手,分明是随身带着一个随时可能毁灭一切的炸弹。
“那你之前说,这里即将变成坟场……”任天齐想起白硙出现时的话。
白硙指了指头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墟骸’脱离永恒迷障,就像在平静的泥潭里扔了块大石头。归墟本身的意志或许迟钝,但维系这片天地的某些‘规则’会被触动。很快,真正的‘清道夫’就会醒来,或者说……被‘上面’派下来。到时候,这片区域,会被彻底‘清洗’。”
他看向任天齐,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们的时间不多。趁现在,抓紧恢复。你,”他指着任天齐,“尽快把你道印里那点外来本源彻底炼化,否则迟早被它同化。她,”他看向调息中的苏璃霜,“冰魄与死气纠缠太深,寻常方法难解,或许……可以试着让那‘饿死鬼’吸走她体内的死气,不过风险极大,一个不慎,连她的冰魄本源都可能被一起吞掉。”
说完这些,白硙便不再多言,闭上眼睛,仿佛入定,周身气息与石室内的阵法融为一体,变得若有若无。
任天齐站在原地,消化着白硙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归墟的规则,即将到来的清洗,苏璃霜的伤势,自身力量的隐患,还有那颗定时炸弹般的“墟骸之核”……
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这间偶然踏入的石室,这个神秘的白衣少年,似乎又在这绝境中,投下了一缕微弱却真实的星火。
他不再犹豫,走到苏璃霜不远处盘膝坐下,凝神内视,开始全力引导、炼化眉心道印中那股沉甸甸的寂灭本源。无论如何,恢复力量,才是应对一切变数的根本。
石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阵法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暗红光球表面那永恒不变的、缓慢流淌的暗红与幽黑光芒。
而在任天齐沉浸入定后不久,那仿佛入定的白硙,悄然睁开了一丝眼缝,目光再次落在任天齐身上,清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光芒,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
“像,真像……连惹麻烦的本事都一模一样。这一次,你又能走到哪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