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营地的清晨，总比其他地方来得更迟一些。浓重的水汽如同乳白色的纱幔，笼罩着无边的芦苇荡与星罗棋布的河汊，将初升的日头滤成一团模糊昏黄的光晕。林凡立于临时搭建的简陋码头上，望着眼前这片被迷雾与未知填满的水域，昨夜徐凡带回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持续激荡着涟漪。
那几艘被刻意凿沉的货船，水底打捞上来的奇特金属碎片，上游发现的废弃码头与焚烧痕迹……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鬼影”组织的触角，早已通过这错综复杂的水道，悄然延伸至此。他们利用这条看似废弃的河道，究竟在运输什么？是地宫工程所需的物资，还是……从那神秘石门之后运出的、已然完成的“东西”？
“军师，人手已经挑选好了。”徐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林凡的沉思。他带来了三名精悍的士卒，皆是从郭大旧部中遴选而出，个个皮肤黝黑，眼神锐利如鹰，手脚粗大，一看便是常年在江河湖海中讨生活的好手。为首一人，名叫韩浪，据说曾是黄河上的弄潮儿，水性之佳，可在水下闭气长达半炷香的时间。
林凡目光扫过三人，沉声道：“此番任务，凶险异常，水下情况不明，或有机关，或有守卫。你等只需潜入沉船舱室，仔细搜寻，任何看似不寻常之物，哪怕是一块异样的石头，一撮不同颜色的泥沙，皆需带回。切记，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军师放心！我等晓得轻重！”韩浪抱拳，声音沙哑却带着水手特有的沉稳。
目送韩浪三人如同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浑浊的河水，消失在沉船位置的波澜之下，林凡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等待，总是最为煎熬。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水面哗啦一响，韩浪率先冒出头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快速游回岸边，脸色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凝重。
“军师！有重大发现！”韩浪甚至来不及喘匀气息，便急促禀报，“那几艘沉船，舱室内部结构被人为改造过，加固了龙骨，设置了固定的卡槽，绝非用来运粮或寻常货物！我们在最大的那艘船底残骸中，发现了几块嵌在淤泥里的、这个！”他伸出手，掌心躺着几块黑乎乎、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石块。
林凡接过石块，入手沉甸甸，质地坚硬，表面粗糙，似乎并无特别。但当他借着晨曦微光仔细辨认时，心脏猛地一跳！这些石块的断口处，隐约可见细腻的颗粒结构和一种……仿佛被烈火煅烧后又急速冷却形成的、类似琉璃的光泽！
“这是……冶炼过的矿渣？不对，更像是……某种烧筑材料的残块？”石韬凑过来，疑惑地分析。
林凡没有说话，他用指甲用力刮擦着石块表面，一些黑色的附着物脱落，露出了底下更为清晰的质地。忽然，他的动作停滞了，目光死死锁在石块某个不易察觉的凹陷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但绝非天然形成的刻痕！
“取水来！还有刷子！”林凡厉声道。
亲卫立刻端来清水和一把柔软的毛刷。林凡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石头浸入水中，用毛刷轻轻刷洗着那个凹陷处。泥垢逐渐被清除，一个虽然残缺、却依旧能辨认出大致轮廓的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古老的篆文，一个林凡曾在某些记载祭祀与礼器的古籍上见过的字！
“这是……‘兵’字？！”石韬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骇然！
兵！与兵甲、战争相关的篆文，出现在“鬼影”组织秘密运输船的残骸中！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运输的，难道是……制式的兵器盔甲？还是……与那地宫工程相关的、某种用于“兵事”的特殊材料或构件？！
这个“兵”字篆文的出现，如同一声惊雷，彻底改变了林凡对“鬼影”组织及其地宫工程的认知底线！若他们仅仅是为了财富或某种技术，尚可理解，但若牵扯到大规模、制式化的“兵”事，其背后的图谋，就绝非割据一方那么简单了！这已触及了争霸天下的核心！
“立刻！扩大搜索范围！”林凡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指向水文图上那条废弃河道的上游方向，“重点搜查那个废弃码头周边，尤其是水下和沿岸的淤泥层！韩浪，你们还能坚持吗？”
“没问题！军师！”韩浪毫不犹豫，带着两名同伴，再次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这一次的等待，更加漫长。日头渐渐升高，驱散了部分雾气，但林凡心头的阴云却越发浓重。他几乎可以断定，“鬼影”组织通过这条水道，运输的绝非普通物资。那个地宫，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秘密基地，更可能是一个……庞大的、隐藏在世人视线之外的兵工作坊，或者……军械库！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水面再次破开，韩浪三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但这一次，他们脸上不再是兴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苍白！
“军……军师！”韩浪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以油布严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在……在那个废弃码头水下，靠近一根暗桩的地方，我们……我们发现了这个！埋在淤泥里，用石头压着！”
林凡一把接过那油布包裹，入手沉重冰凉。他强忍着心中的悸动，迅速解开油布。里面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兵器或奇异矿石，而是一柄……造型古朴、通体黝黑、长约两尺的短戟！戟身布满暗红色的斑驳锈迹，仿佛浸染了无数岁月的血污，戟刃虽已不再锋利，却依旧散发着一种森然的杀气！而最令人心惊的是，在戟柄与戟刃连接处的吞口上，清晰地刻着一个与那石块上同源的篆文——“魏”！
“魏”字戟？！林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魏”！在这个时代，这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几乎不言自明！曹魏！曹操！
“鬼影”组织的秘密运输线上，出现了刻有“魏”字的制式短戟？！这怎么可能？！曹操的势力，怎么可能与“鬼影”这等神秘组织扯上关系？还是说……这柄戟，是“鬼影”仿制，意图嫁祸？亦或是……他们从别处得来，正要通过这条水道转运？
无数的疑问与推测，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林凡的大脑！
“魏”字短戟的发现，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林凡立刻下令，将所有参与搜索的士卒集中看管，严密封锁消息，绝不能让此事泄露半分。他带着短戟和那几块带有“兵”字篆文的石块，与石韬匆匆返回了作为指挥部的石屋。
“军师……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石韬看着桌上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短戟，声音干涩，“‘鬼影’……和曹操……难道他们是一伙的？那地宫工程，是曹操在背后支持？”
林凡眉头紧锁，缓缓摇头：“不像。曹操行事，虽重谋略，但更多是堂皇阳谋，挟天子以令诸侯，很少会借助这等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刺客组织。而且，若‘鬼影’真是曹操麾下，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在荆山深处修建地宫？曹操占据中原，何处不可设工坊？”
“那这‘魏’字戟如何解释？”
“两种可能。”林凡目光锐利，“其一，此戟是‘鬼影’仿制，意图在某个关键时刻，以此物为证据，栽赃嫁祸给曹操，搅乱局势。其二……”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此戟是真品，但并非来自现在的曹操，而是……来自别处。公佑先生前番提及，‘鬼影’组织渊源古老，可追溯至汉末……你可知，在曹操之前，亦有一个‘魏’？”
石韬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军师是说……前朝？那个……早已被遗忘的……‘魏’？！”
林凡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指抚过戟身上那古老的“魏”字刻痕，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若真如此……那‘鬼影’组织的来历，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古老、还要恐怖！他们潜伏数百年，所图……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财富权位，而是……复辟？抑或是……完成某个跨越时代的、惊天动地的夙愿？！”
这个推测太过骇人听闻，连林凡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一个跨越了数个朝代的古老组织，一个隐藏在历史阴影中的庞大工程，一柄刻着前朝印记的兵器……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可怕真相！
“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孔明先生！”石韬急声道，“此事已非我等一方所能应对！”
林凡沉默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不，暂且不能。”
“为何？”
“证据不足，仅凭一柄来历不明的古戟和几块带字的石头，太过单薄。而且……”林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若‘鬼影’真与某个前朝遗秘有关，那孔明先生，乃至刘备，对此事的态度会如何？是联手探究，还是……避之不及，甚至……将我等视为不祥，弃如敝履？”
他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在这种涉及前朝秘辛、可能引发巨大政治风波的事情上，刘备集团未必会愿意轻易涉足。
“那……那我们该如何？”石韬茫然道。
林凡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在那柄“魏”字短戟上，语气决然：“继续查！沿着这条水道，往上游查！韩浪他们发现这戟的地方，靠近码头暗桩，说明此物并非随意丢弃，而是有意隐藏。上游，一定还有更多线索！我们必须赶在‘鬼影’组织察觉之前，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以及……这柄‘魏’字戟，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林凡下定决心，准备亲自带人沿河道向上游进行更冒险的探查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名亲卫急匆匆闯入禀报：“军师！夏口方面来人了！是……是孔明先生身边的马谡先生，还带着十几车物资，说是奉孔明先生之命，前来劳军，并与军师商讨……江东水道防务之事！”
马谡？诸葛亮竟然派他来了？在这个关键时刻？
林凡与石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马谡虽是诸葛亮看重培养的年轻谋士，但派他来商讨“江东水道防务”，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
林凡迅速将短戟与石块用油布重新包好，藏于隐秘之处，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石韬低声道：“我去见他。你留在此处，看好东西，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个屋子。”
说完，他大步走出石屋，脸上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只见营地空地上，一名身着青色文士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傲气的青年，正负手而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正是马谡。他身后，十几辆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停在一旁，随行的护卫肃立无声。
“幼常（马谡字）先生大驾光临，林凡有失远迎！”林凡上前，拱手笑道。
马谡转过身，脸上也堆起笑容，还礼道：“林军师客气了！谡奉孔明军师之命，特来探望军师，并送来些许补给，以应不时之需。孔明军师对乌林防务甚是关切，尤其是近来江东周瑜动向不明，恐其利用水道迂回，故特命谡前来，与军师共同勘查周边水道，拟定联防之策。”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合乎情理。但林凡却敏锐地注意到，马谡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在扫过营地西南方向——那条废弃河道所在的位置时，似乎微微停顿了那么一瞬。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孔明先生思虑周详，林凡感激不尽。勘查水道，拟定防务，正是当务之急。不如，就由林某亲自陪同幼常先生，沿营周几条主要水道巡视一番，如何？”
他倒要看看，这位诸葛亮的高足，突然造访乌林，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否与这水下刚刚发现的惊人秘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