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内部，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毫无血色。引擎的低沉轰鸣是唯一的背景音，隔绝了外界的海水，也隔绝了他们曾经熟悉的世界。
袁朗那句“她也只是一颗棋子”的话音落下后，狭小的舱室内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不是安静，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住的，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躁动。
山猫背着齐桓，粗重的喘息声在空间里回响。他第一个打破了这片压抑。
“棋子？队长，你他娘的在说些什么胡话？”山猫的嗓门很大，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怒火，“我们兄弟差点把命都丢在那儿！齐桓现在还昏着！你跟我说，那个疯婆子只是个棋子？”
袁朗靠在冰冷的舱壁上，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没有去看山猫，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林峰身上。
“山猫，冷静点。”林峰开口，声音不大，但成功让山猫把后半截的咒骂咽了回去。他向前走了一步，与袁朗对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队长，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完整的解释。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
“解释？”袁朗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解释就是，你们刚刚完成了一次A大队的内部压力测试。同时，也顺手完成了一个我个人布下的任务。恭喜你们，A大队，你们的表现……勉强及格。”
“压力测试？”吴哲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用实弹，用一个几乎无法战胜的敌人，用我们兄弟的命做赌注的……测试？”
“不然呢？”袁朗反问，语气理所当然得让人发指，“难道你们以为，战争会给你们用演习弹的机会？敌人会因为你们是A大队就手下留情？吴哲，你的天真让我很意外。”
林峰的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作响，他死死盯着袁朗，试图从那张熟悉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伪装，但他失败了。眼前的袁朗，陌生得可怕。
“那个机器人，‘铁哥们儿’，是你的？”林峰问出了关键。
“它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拾荒者’。”袁朗终于承认了，“是我安插在基地内部的一枚暗棋。它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在关键时刻，引导你们拿到真正的目标。第二，在你们失败的时候，启动备用方案，确保目标能被带出来。”
“所以，U盘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林峰追问。
“不，任务是真的。”袁朗说，“陈静背后的组织，代号‘方舟’。他们掌握着一些足以动摇根基的东西。我们需要那些东西。而陈静，是‘方舟’组织里一个重要项目的负责人，但同时，她也是一个精神极不稳定的突破口。U盘里的资料，既是诱饵，也是钥匙。我们需要她把真正的核心资料调取出来，然后，由你们或者‘拾荒者’，把它带出来。”
林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感觉自己和弟兄们就像是被蒙着眼睛的驴，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在一个精心设计好的磨盘上，一圈又一圈地打转。所有的浴血奋战，所有的生死一瞬，都在别人的计算之内。
“所以，齐桓的牺牲，也在你的计算之内吗？”林峰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被注射不明药剂，生死不知，这也是你所谓的‘压力测试’的一部分？”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破了舱室内最后的平静。
山猫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把齐桓小心地靠在舱壁上，猛地站起来，两步就冲到袁朗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袁朗！我操你大爷！”山大王彻底爆发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袁朗脸上，“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那是齐桓！是跟我们一起扛过枪、挡过子弹的兄弟！在你眼里，他就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数字吗？！”
袁朗没有反抗，任由山猫揪着他的衣领，他甚至比暴怒的山猫还要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嘲弄的意味。
“放手，山猫。”林峰的声音传来。
“头儿！他……”
“我让你放手！”林峰加重了语气。
山猫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不甘地松开了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舱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林峰走到袁朗面前，他的眼神比山猫更加可怕，那是一种被背叛后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队长，我最后问你一次。A大队的忠诚，A大队每一个兵的生命，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算我棋盘上的棋子。”袁朗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任何一丝犹豫。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
吴哲愣住了，山猫也愣住了。他们想过袁朗会辩解，会用大局观来搪塞，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承认得如此直接，如此冷酷。
林峰反而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好，好一个棋子。”他点了点头，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那么，作为棋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这些棋子，这盘棋，到底是要下到哪里去吗？”
袁朗看着林峰，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赞许。
“这才是我认识的林峰。”他转身，走向舱室另一头的一个控制台，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操作了几下。一面屏幕亮了起来，上面出现了一些破碎的文件和影像。
“‘拾荒者’在自爆前，将它抢救出的部分资料传给了我。”袁朗的声音再次响起，“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用命换回来的东西，也是‘方舟’组织正在进行的疯狂计划。”
屏幕上，一份标题为『基因优化士兵』的计划书被放大。下面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体实验数据，以及一些在培养皿中培育的组织样本照片。
“他们……在制造超级士兵？”吴哲失声说道，他快步走到屏幕前，眼神里充满了技术人员看到疯狂理论时的震惊。
“更准确地说，是‘神’。”袁朗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认为人类的肉体是脆弱的，是进化的枷锁。他们试图通过基因编辑和药物强化，创造出超越人类极限的新物种。陈静，就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而她自己，很可能也是实验体。”
林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想起了陈静那非人的力量和速度，想起了她最后疯狂的样子。原来那不是错觉。
“想要跳出棋盘，只有一个办法。”袁朗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那就是成为比我更强大的‘棋手’。林峰，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之前讨论的，仅仅是救一个齐桓，或者完成一次任务那么简单吗？”
林峰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袁朗的出现，第三方势力的介入，陈静的疯狂，基因优化士兵计划……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在自己笔记本电脑前的吴哲突然抬起了头。
“等一下……我这里有新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吴哲身上。
“我一直在尝试破解‘拾荒者’留下的那个地图文件的深层加密。”吴哲的语速很快，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我刚刚才突破了第二层防火墙。这不仅仅是撤离路线图，这里面……还藏着‘拾荒者’的日志。”
“日志？”林峰立刻凑了过去。
“是的，从它被激活开始，记录的在基地内部的所有见闻。”吴哲将笔记本屏幕转向众人，“它对陈静进行了长期的观察。你们看这里……”
他指向屏幕上的一段文字。
『日志编号734：观察目标『夜莺』（陈静代号）情绪出现剧烈波动。她在深夜独自进入实验室，对着空白的屏幕说话。重复词汇：『我受不了了』、『放过我』、『你们这群魔鬼』。情绪分析模块判定，其行为源于极度恐惧，而非愤怒或疯狂。』
『日志编号741：观察目标与上级通讯。通讯经过加密，无法窃听内容。但生命体征监测显示，目标在通讯中心率超过180，肾上腺素水平达到危险阈值。通讯结束后，目标出现呕吐现象。她在被『控制』，或者说，在被『威胁』。』
『日志编号755：基地进入最高警戒。目标行为模式出现重大改变，攻击性、偏执度急剧上升。根据行为逻辑推算，她应该是接到了某个无法违抗的指令，或者，她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她不像是在执行任务，更像是在……自毁。』
一段段冰冷的文字，却勾勒出了一个与他们之前认识的，截然不同的陈静。一个被更深层次的恐惧所操控的，可悲的棋子。
“她背后……还有人。”林峰喃喃自语。
“‘方舟’组织，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庞大和严密。”袁朗接话道，“陈静，只是他们推到台前的一个牺牲品。真正的棋手，还藏在幕后。”
潜艇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后，彻底停稳。
“到了。”袁朗说。
舱门打开，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涌了进来。外面不是港口，而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海上平台。各种先进的设备和武装人员随处可见。这里，像一座永不沉没的钢铁堡垒。
袁朗率先走了出去，他站在平台边缘，回头看着依然处在震惊中的林峰三人。
“欢迎来到A大队的新据点，也是我们对抗‘方舟’的前线指挥部。”
他看着林峰，眼神变得锐利。
“林峰，我现在不是以你队长的身份命令你。”
“我以一个棋手的身份，正式向你发出邀请。不是作为我的下属，而是作为我的‘合伙人’，加入这场游戏。你，敢不敢来？”
……
平台的医疗室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紧张地为齐桓做着检查。各种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
林峰、吴哲和山猫站在玻璃墙外，焦急地等待着。袁朗则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一名年长的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
“情况怎么样？”林峰立刻迎上去问道。
“命是保住了。”医生先给了一颗定心丸，但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情况很复杂。给他注射的药剂，成分非常奇特。它在短时间内激活了他体内所有的细胞活性，强行修复了受损的器官，才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是好事啊！”山猫激动地说。
“是好事，但也是坏事。”医生摇了摇头，他调出一份化验报告，指着上面的分子结构图，“这种药剂的分子结构，和你们刚刚带回来的那份『基因优化士兵』计划中的一种实验药剂，有百分之九十二的相似度。”
林峰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的意思是……”吴哲的声音有些干涩。
“意思就是，为了救他的命，我们等于在他体内引爆了一颗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炸弹。”医生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未知的变化。他究竟是会被治愈，还是会变成……别的东西，我们谁也说不准。”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观察。”医生最后说道，“希望他的意志，能战胜药物的侵蚀。”
林峰转过头，隔着玻璃墙，深深地看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的齐桓。那个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汉子，此刻就像一个脆弱的实验品。
他的目光，最终越过所有人，落在了最后方的袁朗身上。
袁朗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
“你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