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公路上，一辆经过改装的军用悍马正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颠簸前行。
车窗大开，高亢激昂的老式军歌被改装过的大功率播放器催动，化作滚滚音浪，毫无顾忌地冲刷着公路两侧死寂的丛林。
那旋律，像是淬火的钢，带着一股子不屈的血性，在压抑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队长，咱这么搞，是不是太招摇了？』猴子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的林锋，『这音量，十里外的蚊子都能被震得怀孕。敌人要是听见了，不等于给他们报点吗？』
林锋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敲打着膝盖上的95式自动步枪。
他没有睁眼，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就是要让他们听见。』
『听见？』猴子一愣，『听见什么？听咱们开演唱会？』
坐在副驾驶的石头，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他的重机枪零件，闻言闷声闷气地开口：『队长的心思，你别猜。执行命令就行。』
『我这不是好奇嘛！』猴子撇撇嘴，『咱们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巡回演出。这歌一放，不就是告诉敌人，我们来了，快来打我呀！』
林锋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在昏暗的车厢内，亮得惊人。
他看着后视镜里猴子那张充满疑惑的脸，嘴角微微上扬。
『你说对了，我就是在告诉他们，我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玩味。
『而且，我还要告诉他们，我不但来了，我还知道你们在哪儿。我就在你们家门口开派对，有本事，就出来跟我玩玩。』
这番话让车内的气氛瞬间变了。
猴子和石头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就连一直蜷缩在后座角落，脸色苍白的陈然，也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不解和震惊。
这是什么战术？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是把自己的脑袋伸出去让敌人打！
『队长……』陈然鼓起勇气，声音有些发颤，『这样……太危险了。』
林锋的目光转向他，那目光平静如水，却让陈然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陈然，记住。在战场上，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你把所有人都认为的劣势，变成你的武器时，你就掌握了主动权。』
『敌人以为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但现在，我把咱们自己变成一个巨大的，会移动，会唱歌的靶子。你猜，那些躲在暗处的猎人，会怎么想？』
陈然茫然地摇了摇头。
林锋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属于猎手的残忍。
『他们会慌。他们会想，我们为什么敢这么做？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后手？是不是有大部队在后面？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当他们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们的节奏，就被我们打乱了。』
『一个节奏乱了的杀手，跟一个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
话音刚落，林锋的眼神猛地一凝，敲击膝盖的手指瞬间停住。
『停车！』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猴子几乎是本能地一脚踩下刹车，巨大的惯性让车上的人都往前一冲。
悍马车在公路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刹车痕迹，停在了路中央。
车上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那激昂的旋律此刻却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杀戮伴奏。
『怎么了队长？』猴子紧张地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四处扫视。
『石头，十二点钟方向，三百米，那棵断了一半的枯树。』林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石头二话不说，几乎在林锋开口的同时，就将重机枪的枪口调转，透过瞄准镜锁定了目标。
『报告队长，没有发现异常！』
『猴子，热成像。』林锋的命令简洁而高效。
猴子立刻按下一个按钮，车载屏幕上，周围的景象瞬间变成了由不同颜色构成的热感应图像。
『队长，还是没有！那棵树后面是冷的，没有生命迹象！』
车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只有陈然，心脏狂跳，他顺着林锋的视线看过去，除了那棵平平无奇的枯树，什么也看不到。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队长太过紧张，出现了错觉。
林锋没有理会他们的报告，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三……』
他开始倒数。
『二……』
猴子和石头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一！』
就在林锋数到『一』的瞬间，他猛地一脚踹开车门，整个人如猎豹般扑了出去，同时怒吼道：『打！』
几乎在同一时间，石头也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重机枪发出愤怒的咆哮，火舌喷吐，大口径子弹形成的金属风暴，瞬间将那棵枯树撕扯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一个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狙击手，连人带枪被打成了几截！
也就在枪声响起的刹那，公路两侧的丛林中，骤然爆发出无数道火光！
『敌袭！』猴子声嘶力竭地大吼。
子弹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悍马车打得叮当作响，车窗玻璃应声而碎。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口袋阵！
敌人早就埋伏在了这里，就等着他们一头钻进来！
他们利用了最先进的隔热伪装材料，骗过了热成像的扫描，却骗不过林锋那野兽般的直觉！
『下车！陈然，跟紧我！』
林锋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一串扫射，手中的95式步枪已经开始精准地点名。
每一声枪响，都伴随着丛林深处一声压抑的闷哼。
石头抱着重机气，靠在车头后面，用强大的火力压制着敌人的进攻。猴子则迅速从车上拖下一个战术背包，利用车辆做掩护，开始架设微型迫击炮。
只有陈然，他几乎是滚下车的。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的劲风让他汗毛倒竖。枪声，喊杀声，子弹的呼啸声，混合在一起，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脑子里。
他整个人都懵了。
训练场上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那不是靶子，那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手里的枪，喷出的是能瞬间夺走你性命的火焰！
『陈然！右翼！火力掩护！』林锋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
陈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抱起枪，朝着右边的丛林胡乱地扫射。
他甚至不敢抬头，只能凭感觉扣动扳机，子弹打得树叶纷飞，却不知道有没有击中敌人。
『稳住！三点射！你他妈是在给老子放烟花吗！』林锋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怒意。
陈然咬着牙，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训练时的要领，开始进行短促而精准的点射。
战斗在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敌人显然没想到，这支只有四个人的小队（他们甚至没算上担架上的伍六一），在落入陷阱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爆发出了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男人，他的枪法简直不是人！
他就像一个在战场上跳舞的死神，每一次移动，每一次射击，都精准而致命。
敌人的指挥官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他立刻下令：『集中火力，先干掉那个指挥官！狙击手呢？狙击手死哪儿去了！』
『报告！我们的狙击手……一开始就被对方干掉了！』
『废物！』指挥官怒骂一声，『给我压上去！他们只有四个人！耗死他们！』
随着命令下达，十几个穿着丛林迷彩的武装分子，如同狼群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悍马车包抄过来。
『队长，他们人太多了！』石头一边换弹链一边吼道，他的胳膊上已经被流弹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猴子！坐标377，491！一发！』林锋冷静地报出坐标。
『收到！』
猴子迅速调整好角度，将一枚榴弹塞了进去。
『咻——轰！』
一声巨响，右侧的丛林中火光冲天，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敌人的攻势为之一滞。
『漂亮！』猴子兴奋地大叫。
但敌人很快就重整了攻势，而且更加疯狂。
他们很清楚，一旦让这支小队缓过气来，凭借他们那恐怖的战斗力，谁耗死谁还真不一定！
一个矫健的身影，借着爆炸的掩护，从侧翼的草丛中猛地窜了出来，他的速度极快，手中的冲锋枪直指正在操作迫击炮的猴子！
『猴子！小心！』
离得最近的陈然最先发现了他，他下意识地调转枪口。
那个敌人也发现了他，狰狞一笑，枪口瞬间对准了陈然。
四目相对。
陈然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嗜血的疯狂，看到了那黑洞洞的枪口。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训练过无数次的射击动作，此刻却变得无比僵硬。
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却怎么也扣不下去。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也冻结了他的身体。
『开枪啊！』
他在心底对自己疯狂地呐喊，但身体却不听使唤。
『去死吧！菜鸟！』
敌人狞笑着，就要扣动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扑了过来，将陈然狠狠地撞到了一边。
是猴子！
『噗！』
一串子弹几乎是擦着猴子的手臂飞了过去，带起一蓬血雾。
『猴子！』陈然目眦欲裂。
『操！』猴子痛骂一声，忍着剧痛，举枪就要还击。
但那个敌人比他更快，枪口再次对准了他。
然而，一把枪，更快。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那个敌人的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他脸上的狞笑还凝固着，身体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是林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手中的步枪还冒着青烟。
他看都没看那个倒下的敌人，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还瘫在地上的陈然。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腿，一脚狠狠地踹在陈然的胸口！
『呃！』
陈然被踹得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车身上，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林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人心寒的失望和冰冷。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枪，在陈然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将那冰冷的枪口，死死地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整个战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石头停止了射击，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边。
猴子捂着流血的手臂，也急了：『队长！你干什么！他还是个新兵！』
林锋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眼睛只盯着陈然，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犹豫，会害死我们所有人！』
『刚刚如果不是猴子，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你的尸体！如果我没有及时开枪，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猴子和你两个人的尸体！』
『告诉我，陈然，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是来当英雄的，还是来当累赘的？』
冰冷的枪口，死亡的威胁，队长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话语，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陈然的心里。
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我……』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下不了手，是吗？』林锋的声音愈发冰冷，『你觉得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开枪，很残忍，是吗？』
他猛地抓起陈然的右手，将自己的枪硬塞进他的手里，然后拖着他，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到了那个被他一枪爆头的敌人尸体旁。
那个敌人还没有死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林锋抓着陈然的手，将枪口对准了那个人的脑袋。
『现在，』林锋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对着这个还没死透的，开枪！』
『不……不要……队长……我求求你……』陈然崩溃了，他疯狂地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
『开枪！』林锋的吼声如同炸雷。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啊！』
『做不到？』林锋冷笑一声，『你做不到，敌人能做到！你对他仁慈，他会对你仁慈吗？他会因为你是个新兵，就放过你吗？』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三个选择！你的仁慈，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就是对你兄弟的背叛！』
『你每一次的犹豫，都是在用你兄弟的命，来为你那可笑的圣母心买单！』
『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锋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那股寒意却更深了。
『开枪。或者，我亲手把你踢出我的队伍。我们这里，不养废物。』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了陈然的灵魂。
踢出队伍……
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想起了伍六一躺在担架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不是来当废物的！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涌上了他的手臂。
他的眼神，在挣扎，在痛苦，但最终，被一抹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他看着那个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敌人，对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祈求。
『对不起……』
陈然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了一句。
然后，他闭上眼睛，狠狠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
世界安静了。
陈然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发麻，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具再也不会动的尸体，和那张已经血肉模糊的脸。
『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吐得天翻地覆，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林锋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一枪，对陈然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亲手打碎了一个男孩的天真，逼着他变成一个男人，一个真正的战士。
这个过程很残忍，但这是成长的代价。
在这样的战场上，没有时间让你慢慢成长。
猴子和石头也沉默了，他们看着吐得撕心裂肺的陈然，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战斗已经结束了。
残余的敌人看到自己的指挥官被林锋点杀，又见识了这支小队疯子一样的打法，早就吓破了胆，扔下十几具尸体，仓皇逃窜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
一切都显得那么压抑。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沙哑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从悍马车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像是干涸的河床被撕裂，带着一种绝望的挣扎。
『……陷阱。』
林锋的身体猛地一震，豁然回头！
猴子和石头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们同时看向那个声音的来源——那副担架！
只见担架上，那个一直昏迷不醒，被他们认为已经是个植物人的伍六一，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却死死地盯着化工厂的方向，喉咙里艰难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陷阱……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