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战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轻蔑。
『许三多,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有什么东西是你的?你的命是国家的,你这身军装是部队的,就连你脑子里那点可怜的道理,也是别人硬塞给你的。你现在告诉我,什么是你的?』
许三多胸口剧烈起伏,死死抱着木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班长……史今班长给我的!就是我的!』
『雷战!』
病床上的伍六一猛地挣扎起来,试图坐起,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满脸冷汗,可他眼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了。
『你他妈冲一个兵耍什么威风!有本事冲我来!别他妈在病房里当大爷!』
雷战头也不回,目光依旧死死钉在许三多的脸上,话却是对伍六一说的。
『瘸子,我劝你省点力气。再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让你另一条腿也申请伤残补助?』
『你!』伍六一气得双眼发黑。
齐桓赶紧上前一步,满脸焦急。
『雷队,雷队!别这样,都是自己兄弟……』
『滚开!』雷战一声低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一直靠在门边没出声的成才,这时却幽幽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雷神真是好大的官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狼牙在审讯俘虏呢。许三多,你可得想清楚了,人家是特种兵王,手指头比咱们的腰都粗,可别硬顶。』
这话像是火上浇油,雷战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转头想找成才,可许三多却在这时再次开口了。
许三多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泪水已经被一种滚烫的东西蒸发干净了。
他看着雷战,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你们可以看不起我,可以骂我傻,骂我笨,骂我不是个好兵。』
他顿了顿,抱着木盒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像是要将它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但是这个东西,不行。』
他迎着雷战要杀人的目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振聋发聩的誓言。
『你敢动它,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那一个『不』字,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瞬间扩散到了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
雷战脸上的狰狞肌肉僵住了,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纯粹的、未加掩饰的错愕。他设想过许三多会哭喊,会求饶,甚至会吓得屁滚尿流,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从这个傻子嘴里,听到如此清晰,如此决绝的一个字。
伍六一准备冲上前的脚步顿住了,他张着嘴,看着那个死死护住木盒子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骄傲。
成才靠在门边,抱在胸前的手臂微微一紧,他那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嘴角,此刻也拉成了一条直线。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许三多的“傻”,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当这份“傻”被点燃时,会爆发出多么可怕的执拗。
齐桓和几名狼牙队员面面相觑,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在他们心中,战无不胜的雷神,竟然被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列兵,用最简单的一个字,给顶了回去。
而林锋,始终站在人群的外围,双手插在口袋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最高明的猎手,精准地捕捉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微表情。雷战的恼羞成怒,伍六一的内心挣扎,许三多的意志觉醒……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这片死寂,被雷战粗重的喘息声打破。
他笑了,是被气笑的。
『好,很好。』
雷战缓缓点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许三多,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看来不给你来点硬的,你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话音未落,他手上的力道再度暴增!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掰开许三多的手指,而是用上了特种兵审讯时才会用到的擒拿技巧,反关节发力,目标直指许三多的手腕!
『呃啊!』
剧痛让许三多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手腕处传来的、那种骨头即将被折断的痛楚,让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
可即便是这样,他抱着木盒子的那双手,依旧没有松开分毫。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又看到了班长史今离开时的背影,看到了伍六一在终点线上拉响弃权弹时的不甘,看到了连长高城那双恨铁不成钢的眼睛。
一个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呐喊。
不能松!
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
这是他许三多,活了二十多年,学到的最简单,也是最深刻的道理!
『我再说一遍,松手!』雷战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他的吼声在病房里回荡。
医生和护士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三多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痛苦和泪水而显得模糊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雷战。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支撑着他走过无数艰难岁月的话。
『不——抛——弃!不——放——弃!』
这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这六个字,是钢七连的魂!
当这六个字从许三多口中吼出来的时候,伍六一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成才的瞳孔也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肃穆。
雷战的动作,也因为这六个字,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他不是钢七连的人,但他听说过钢七连的威名。他知道这六个字对于那支英雄的部队,意味着什么。
可也仅仅是停滞了一瞬。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雷战,堂堂狼牙特战旅的精锐,A大队的队长,兵王中的兵王,今天竟然被一个傻子,用他部队的信条来教训了?
『放你娘的屁!』
雷战彻底暴怒了,他松开了许三多的手腕,转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半个身子都从病床上提了起来。
『你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说这六个字?一个破木头盒子,比你战友的命还重要?钱教授已经死了!死了!你抱着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他一边咆哮,一边剧烈地摇晃着许三多。
许三多的脑袋被晃得七荤八素,但他依然死死地抱着那个木盒子,像是抱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炸雷。
伍六一终于动了,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了雷战的手臂,双眼赤红地瞪着他。
『雷战!我再说一遍,给老子住手!』
伍六一的手臂像是铁钳一样,死死地箍住了雷战。两个同为精锐的军人,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傻子”,爆发出了最直接的冲突。
『伍六一?你要为了这个傻子,跟我动手?』雷战的眼神阴冷得可怕。
『他不是傻子!』伍六一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是我的兵!是我从钢七连带出来的兵!』
『你的兵?你的兵就可以违抗命令?就可以无理取闹?』雷战冷笑,『我看你们钢七连,都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废物!』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伍六一的怒火也被点燃了,他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病房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狼牙的队员们立刻围了上来,隐隐将伍六一和成才包围在中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似乎下一秒,一场恶战就要爆发。
『都冷静点!』齐桓急得满头大汗,他挡在两人中间,『雷队,六一,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啊!』
成才也走了过来,他没有伍六一那么冲动,但他的眼神同样冰冷。他拍了拍伍六一的肩膀,然后看向雷战,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雷队长,好大的官威啊。我们只是想保护好钱教授的遗物,毕竟,这是他老人家用命换来的。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成了违抗命令了?难道雷队长你,比军区首长下的命令还大?』
成才的话,句句诛心。
他直接把雷战的行为,拔高到了违抗军令的高度。
雷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成才,『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成才耸了耸肩,『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钱教授的遗物,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我们妥善保管,等待专家组前来。您现在要强抢,甚至要毁了它,这个责任,不知道雷队长你,担不担得起?』
这一番话,让雷战身后的几名狼牙队员都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们崇拜雷战,愿意听从他的命令。但成才说得没错,这件事牵扯太大,万一这个木盒子里真有什么惊天的秘密,他们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雷战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现在,他是骑虎难下!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许三多顶撞,被伍六一阻拦,又被成才用大道理将了一军。他要是就这么算了,他“雷神”的脸往哪搁?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的林锋,终于开口了。
『雷队。』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淡,但却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林锋缓缓地从人群外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一眼被雷战揪着衣领,却依旧死不松手的许三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雷战。
『给我个面子,算了吧。』
林锋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雷战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最忌惮的,就是林锋。
这个年轻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心思更是缜密得可怕。从进入基地以来,他雷战处处被林锋压了一头,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
现在,林锋竟然用这种近乎命令的、施舍般的语气跟他说话?
『给你面子?』雷战怒极反笑,『林锋,你算老几?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你有点小聪明,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林锋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雷战,你太傲了。你的骄傲,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你的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真的以为,你抢这个盒子,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找出真相吗?』
林锋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不,你不是。你只是无法接受,你无法接受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你看不起的“傻子”所阻拦。你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所以你要用最粗暴的方式,把它夺回来。你不是为了盒子,你只是为了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这番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精准地剖开了雷战用愤怒和强硬伪装起来的外壳,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血淋淋地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雷战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林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林锋说的,全中!
『你……』
半晌,雷战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而林锋,却不再看他。
他走到许三多的病床前,轻轻拍了拍许三多那因为用力而绷得像石头一样的手臂。
『三多,好样的。』
林锋的声音很轻,『你守住了你该守的东西。你比很多人,都更像一个真正的兵。』
得到林锋的肯定,许三多那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看着林锋,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嘴里却还在喃喃地重复着:『不抛弃……不放弃……』
这一幕,让伍六一和成才都沉默了。
而对于雷战来说,这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锋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可笑的独角戏。
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怒,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理智,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
『啊啊啊啊啊!』
雷战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松开了许三多的衣领,但紧接着,一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腰间一抹,一道寒光闪过!
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狼牙特战队员的标配,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雷队!不要!』齐桓失声惊呼。
伍六一更是目眦欲裂,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雷战,你敢!』
但,太迟了。
雷战的动作快如闪电,他反手一格,用手臂挡开了扑上来的伍六一,同时,那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匕首,已经狠狠地抵在了那个木质魔方之上!
刀尖,对准了魔方的一道缝隙。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许三多也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柄离自己手指不到一公分的匕首,感受着从刀锋上传来的冰冷杀意,一时间,竟然忘了做出反应。
雷战喘着粗气,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林锋的脸上,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报复性的快感。
『林锋,你不是能吗?你不是会说吗?』
他的声音沙哑而扭曲。
『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把它拆了!』
他低下头,冰冷的刀尖在灯光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对准了魔方的缝隙。
『我今天就把它拆了,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