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星图低语，劫兆初显
亳都的夜色，比荒野更深沉。没有了星月与篝火，只有高墙投下的巨大阴影和零星几点由贵族府邸透出的、摇曳的青铜灯盏微光。宵禁的街道空无一人，唯有巡夜卫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这座巨兽之城缓慢而警惕的心跳。
驿馆内，绘与勐早已准备就绪。两人皆换上了深色的粗麻衣物，用黑灰略微涂抹了脸颈和手背，以尽可能融入夜色。绘将那份刻有暗号的玉片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昴”、“中”二字，心中默算着时辰。勐则最后一次检查了随身的钢刀与匕首，确认它们不会在行动中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全身肌肉紧绷，如同即将扑猎的豹子，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任何细微的动静。
“时辰快到了。”绘压低声音，透过窗缝望向夜空。昴宿星团正缓缓升至天穹中央，洒下清冷微弱的光辉。
勐点头，无声地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鬼魅般溜出房门，避开驿馆内可能存在的耳目，凭借白日观察好的路线，来到驿馆后院一处堆放杂物的偏僻角落。这里围墙稍矮，且有一棵老树的枝桠伸入院内。
没有言语，勐蹲身托举，绘借力敏捷地攀上墙头，观察片刻后，向下招手。勐后退几步，一个迅猛的冲刺蹬踏，单手一搭墙沿，便悄无声息地翻越而过。两人落入墙外狭窄的巷道阴影中，迅速隐没了身形。
根据那“龙星之迹”的暗示以及白日对城内方位的记忆，绘引导着方向。他们避开主干道，在迷宫般的小巷和屋舍阴影间穿行，心跳与脚步同样轻疾。亳都的布局规整，但并非全无死角。偶尔有巡逻的灯火靠近，两人便立刻紧贴墙壁，屏息凝神，融入砖石的冰冷之中，直至危险过去。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的建筑低矮古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和陈旧纸张的气味。前方，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孤零零地立着，院门虚掩。院落后方，隐约可见一座更高大建筑的黑影，其轮廓在星空的映衬下，竟依稀能辨出几分飞檐斗拱的样式，仿佛某种盘踞的兽形——正应了“龙星之迹”或与古老建筑方位相关的暗示。
绘与勐对视一眼，勐率先侧身滑入门内，确认安全后，绘才跟入。
院内比外面更加黑暗，只有一间厢房的窗户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仿佛被层层遮挡过的昏黄光线。一个模糊的黑影无声地出现在房门旁，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推开了房门。
屋内，光线来自一盏放在地面、用陶碗扣住只留一丝缝隙的油灯。光线昏暗，仅能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一位老者背对门口，正俯身于一张低矮的木案前，案上摊放着一些巨大的、颜色暗沉的卷轴。
听到开门声，老者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朝堂之上曾有一面之缘的大卜偃。他褪去了那身华丽的卜官袍服，只着一件深色的普通麻衣，面容在跳跃的微光下显得愈发清癯苍老，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古井深潭，蕴含着无尽的智慧与一种沉重的忧虑。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怕惊扰了这夜的寂静，“比老朽预想的要快。”他的目光在绘和勐身上扫过，尤其在勐那即便刻意隐藏也难掩精悍的气质上停留了一瞬。
“得长者相召，不敢迟延。”绘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坦诚，“星图之谜，关乎众生，吾等心中焦灼，望长者解惑。”
偃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指向案上的卷轴：“时间紧迫，闲言少叙。且看此物。”
绘和勐凑上前。案上铺开的，并非普通的兽皮或麻纸，而是一种经过特殊鞣制、呈现出暗金色的轻薄皮革，触手冰凉柔韧。上面用极其古老的笔法，以辰砂和黑墨绘制着复杂的星象图谱。星辰的方位、运行的轨迹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其间还有大量用某种现已近乎失传的古体文字书写的注疏。
“此乃历代大卜口耳相传，秘藏于王室宗庙最深处的《乾象遗篇》，非大灾变之年，不得轻启。”偃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手指颤抖地抚过星图上一条用暗红色线条特别标注出的、横跨整个星图的奇异轨迹，“看这里…还有这里…与贵使所带来的碎片，是否同源？”
绘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立刻取出自己携带的复制品碎片，两相对照。虽然亳邦的星官命名与划分方式与汉部落基于龙图腾的传承略有差异，但那核心的、表示周期性灾变的星辰运行规律，尤其是那条暗红色的“灾厄之轨”，几乎完全吻合！甚至连轨道的倾角、与某些特定星宿的交汇点都惊人一致！
“同源…确是同源！”绘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长者，这轨迹所示周期…”
“约五百至七百年为一周。”偃的声音沉重如山，“根据历代星象记录与大事纪年推算，上一次‘喀喇’大劫，距今已六百三十余载。”
六百三十年！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绘和勐的心头！阳歌之前的推测被证实了，而且时间远比想象的更为紧迫！
“可是…究竟是何等灾劫？”勐忍不住追问，即便他勇武过人，面对这种跨越数百年的天命浩劫，也不由感到一阵心悸。
偃沉默了片刻，走到另一边，展开另一卷更为古旧、边缘甚至有些残破的卷轴。这上面不再是星图，而是一些抽象而又写意的图案 bined with 一些类似水文刻度的标记。图案中，有大地裂开深渊，烈焰喷涌；有巨浪滔天，淹没山峦；有天空被无尽的灰霾笼罩，万物凋零…
“星象所示，乃天机牵引。”偃的声音愈发低沉，“《遗篇》与这些来自极古老时代的《地变水异录》相互印证，‘喀喇’并非单一灾祸。或地火奔腾，焚尽万物；或沧海横流，陆沉洲灭；或天穹晦暗，寒暑逆行…甚或，诸灾并起！”他指着水文记录上一段明显异常拔高的刻度，以及旁边表示地震的裂纹图案，“且看近年纪录，大陆深处地动频仍，虽多微弱，远未成灾，但其频次已远超往年。南方暖湿，近年却时有奇寒；北方苦寒，反现燥热之象…此皆天地失序，大劫将至之微兆也！”
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窜遍全身。他想起汉部落遭遇的那场特大洪水，想起近年来确实感觉气候有些反常…原来，那并非偶然！一切都是更大灾难来临前的细微征兆！
勐紧握拳头，指节发白。他宁愿面对十万大军，也不愿面对这种无从挥刀、无法抵挡的天地之威。
“亳王…朝廷…可知此事？”绘的声音干涩。
偃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与嘲讽：“王上与诸公？他们或沉迷享乐，或醉心权争，或如厉将军般，只知厉兵秣马，征伐四方。星象异动，他们只以为是天神示警，需加强祭祀，或征讨不臣！偶有警觉者，如老朽，人微言轻，言之何用？反而被视为危言耸听，扰乱民心！”
他看向绘，目光灼灼：“直至见到贵使进献那‘金精’之器，听闻尔等竟能驾驭‘雷火’之力…老朽才于绝望中看到一线微光。或许，尔等所走之路，不同于此间陈腐僵化之道，或能…或能于这注定的大劫中，为一缕薪火？”
密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沉重的真相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星图在昏黄的光线下沉默地展开，那上面古老的轨迹和注疏，不再是虚幻的符号，而化为了悬在整个文明头顶、正在缓缓落下的利刃。这一次秘密会面，他们获得的不是简单的信息，而是一个文明对另一个文明关于末日的最沉重、最紧迫的警告。
第三百六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