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坠入红棺的刹那,意识如坠深海。
无数记忆碎片如逆流的鱼群,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他成了年轻时的老萨满。
幽蓝的鲛人村落里,少年赤脚踏过铺满珍珠的浅滩。
师父……一位脸上刺满浪纹的鲛人萨满,正用骨刀在沙地上勾画星图。
“空间如海,”师父的蹼指划过一道波纹,“想要掌握法则,需先理解‘间隙’。”
少年不解:“什么是间隙?”
师父突然将骨刀刺入他掌心,鲜血滴入沙地,竟凝成一颗悬浮的血珠:“生与死,梦与醒,过去与未来……这些‘之间’,就是间隙。”
血珠中,隐约浮现一袭飘动的嫁衣。
多年后,已成为萨满的他站在梅关镇海岸。
暴雨中,十二具穿着嫁衣的浮尸被浪推上岸,每具尸体的手腕都系着褪色红绳。
“是‘海嫁衣’作祟!”镇民们哭喊着,“它要娶新娘!”
他蹲下身,翻开一具女尸的眼皮……
瞳孔里竟映着不属于死者的画面:深海中的沉船龙宫,一口红棺正在缓缓开启。
他在鬼哭涧捡到个受伤的人类女孩,名唤阿薛。
女孩有双倔强的眼睛,掌心纹路天生带着萨满符。
“你有人类的身,鲛人的魂。”他为她包扎伤口,“难怪能活着走出鬼哭涧。”
阿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那下面有东西……一件会唱歌的嫁衣。”
他心头剧震。
当晚,他独自潜入涧底,在鲛人尸骸堆中,找到了那件浸泡千年的嫁衣。
当他的血滴在嫁衣上时,耳边响起古老的歌谣:“以魂养衣,以衣破界……”
三十年前的月夜,他站在沉船龙宫的珊瑚祭坛前。
嫁衣悬浮在红棺上方,吞噬着刚刚献祭的九十九个生魂。
“原来如此……”他抚摸着嫁衣上的金线,眼中闪烁着狂热的蓝光,“‘海嫁衣’根本不是邪祟,而是上古鲛人炼制的‘空间钥匙’!”
身后传来贝壳碎裂声。
他回头,看见阿薛惨白的脸。
“‘海嫁衣’……如何才能……真正苏醒?!”
他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是啊!‘海嫁衣’怎么样才能苏醒?到时为师就能吞噬它,掌握空间法则。”
他捧起她的脸,“到时候,带你去看看真正的‘间隙’。”
红棺内的魏明猛然睁眼,耳边回荡着海浪般的低语。
他看见……
三十年前的月夜,沉船龙宫内。
年轻的薛婆婆……那时还叫阿薛,穿着鲛珠嫁衣站在珊瑚祭坛前。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金线绣纹滴落在老萨满捧着的青铜鼓面上。
“师父,一定要这样吗?”阿薛的声音发颤。
老萨满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泪珠在他掌心凝成浑圆的珍珠。
“阿薛,记住今晚的月色。”他指向穹顶缺口处悬挂的蓝月,“等空间之轮再次经过梅关镇,你就敲响这面鼓。”
鼓面上,赫然是他自己的脸。
阿薛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可您会被永远禁锢在……”
“傻孩子。”老萨满轻笑,眼角浮现细密的鳞纹,“这才是我真正的‘蜕皮’。”
他忽然将手刺入自己胸膛,扯出一团幽蓝的光团。
光团中隐约可见一件飘动的嫁衣,衣摆处绣着与空间之轮完全一致的纹路。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海嫁衣’。”老萨满将光团按入鼓中,“它需要三十年的怨气滋养,需要空间之轮的刺激,更需要……”
他的目光突然穿透时空,与棺中的魏明四目相对:“一位判官笔的持有者,来改写最后的婚契。”
现世的水牢内。
老萨满新生的手掌按在红棺上,指尖泛起与当年如出一辙的蓝光。
“阿薛,你还没明白吗?”他低笑着,声音里带着深海的回响,“你的挣扎,李家的贪婪,甚至梅妖的阻挠……”
“都是这场仪式必需的‘调味料’。”
棺外的薛鲛女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的鱼尾寸寸断裂,鳞片下涌出无数红绸……那些绸缎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婚书,每一封都带着不同新娘的名字。
“您骗我……”她的声音开始失真,时而苍老时而稚嫩,“当年您说……这是为了鲛人族的……”
老萨满怜悯地摇头:“我确实是为了‘海’,不过不是鲛人海。”
他的皮肤突然如蝉翼般透明,露出体内流动的星河……
那根本不是星光,而是无数缩小的梅关镇镜像,每个镜像里都定格着镇民被红绸缠绕的瞬间。
最骇人的是他的心脏位置,那里嵌着一枚锈蚀的镇海钱,钱眼内能看到薛婆婆正在沉船龙宫奔跑的残影。
“我要成为‘之间’本身……”他的声带振动出鲛人求偶般的低频音波,“让所有时空都变成我的婚房。”
魏明的龙鳞臂突然自行抬起,判官笔尖浮现一点金芒……那是改写契约的力量。
他终于看透了这个跨越三十年的骗局:老萨满根本不是什么牺牲者。
他是要把自己炼成“海嫁衣”的器灵!
“现在,该完成最后的仪式了。”
老萨满俯身轻语,新生的皮肤开始透明化,露出体内流转的星河,“多谢你这位‘新郎官’,用判官笔帮我修正了所有错漏的因果。”
水牢的地面突然浮现巨大婚契,条款末尾浮现墨迹未干的空白……
“立契人:”那里等着魏明的签名。
水牢内,红绸翻涌,婚契浮空,老萨满的身影逐渐虚化,仿佛要融入那件幽蓝的“海嫁衣”之中。
魏明的龙鳞臂剧烈震颤,判官笔悬停在婚契的署名处,迟迟未能落下。
笔尖滴落的黑血在婚契上晕开,竟浮现出三十年前被修改的字迹……
“守护”被扭曲成“屠戮”的墨痕,与老萨满此刻画符的起笔分毫不差。
更致命的是龙鳞臂感应到,那些墨水里掺着鲛人胎盘的提取物……正是薛婆婆常年配药的原料。
“你用阿薛做的药,篡改了李家族训。”
老萨满的指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哦?”
魏明的声音冰冷,每个音节都带着龙鳞刮擦珊瑚的刺响,震得红绸上的婚书字迹渗出血珠。
“梅关镇临海,鲛人族与人族素无仇怨,李家世代镇守此地,为何突然要屠戮鲛人?
陈家祖上本是商贾,又为何突然痴迷于‘海嫁衣’的传说?”
“……是你,把‘海嫁衣’的婚书,故意送到了他们手里。”
水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老萨满沉默片刻,忽然低笑起来。
那笑声不似人类,倒像是深海某种古老生物的共鸣。
“聪明。”他抬手一挥,四周的红绸骤然凝聚,化作一幕幕虚幻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