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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光影像是被水浸过的画,色彩和线条扭曲、融化,最后彻底黯淡下去。没有眩晕,没有失重感,只是一种非常轻微的、仿佛自身存在被短暂“刷新”了一下的错觉。等到视野再次稳定,林栀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充满仪器嗡鸣的医疗室了。

她站在一个宽敞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圆形大厅里。脚下是某种温润的、带着细微弹性的材质,踩上去很舒服。抬起头,穹顶是整片的透明材质,外面不再是“序站”内部那种人工营造的光线,而是真实的、无垠的漆黑宇宙幕布,上面缀满了细碎的、冷冽的星辰。柔和而遥远的星光混合着某种不知来源的、仿佛来自观测站自身墙壁的微光,将大厅映照得一片清冷明亮。

环顾四周,大厅边缘摆放着一些她完全叫不出名字的设备。有的像是用纯净水晶雕刻成的、内部有液体般能量流动的复杂雕塑;有的则是哑光的金属结构,线条简洁流畅,表面不时掠过一串串细微的光点,像是在进行无声的运算。整个空间非常安静,只有那些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巨兽沉睡时的呼吸,并不刺耳,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雨后初晴的森林深处,混合着臭氧和某种未知植物的清新气息。

这里……就是所谓的“第七观测站”?和林栀想象中那种布满栅栏、戒备森严的牢房或者实验室完全不同。倒更像是个……建在某个小行星或者空间站上的、设施高级得有些过分的科研前哨站。没有可见的守卫,没有压抑的能量场,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太舒服了。可越是这样,林栀心里那根弦绷得越紧。她知道,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隐藏的监控和限制只会更多、更严密。

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又暗暗调动了一下体内的能量。伤势似乎被很好地处理过,虽然力量源泉依旧像是干涸的深井,只渗出一点点湿意,远未恢复到可以随意施展的程度,但至少行动无碍,那种时刻存在的虚弱感和疼痛感减轻了大半。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皮肤下似乎有极淡的翠绿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湛蓝色微光交替流转,那是“自然印记”的生命力和“晶语者”传承带来的能量在自发地、缓慢地修复着她的身体。这种恢复能力,似乎比她自己预想的还要强上一点点。

“欢迎来到第七观测站,林栀女士。”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温和,带着明显的电子合成质感,但比起引导者7号那种纯粹的、没有起伏的播报音,这个声音里多了一丝刻意调整过的、试图模仿人类语调的柔和。

林栀转头,看到一个大约到她胸口高度的、流线型设计的银白色机器人,正无声地滑行过来。它的外壳光滑得能映出人影,头部是椭圆形的,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五官,只有一个占据了大半面积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圆形光学传感器,此刻那蓝光正对着她。

机器人在她面前约一米五处停下,上半部分身体做了一个非常人性化的、微微前倾的动作,像是鞠躬。“我是本站的辅助管理与服务单元,代号Ella-7,您可以称呼我‘艾拉’。”它的合成音继续流畅地说道,“根据‘序站’最高指令,您已被重新分类为‘特殊观察现象’,您的居留地将转移至本站。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您将在此生活,并配合进行一系列非侵入性的观察与研究项目。”

它顿了顿,蓝色的“眼睛”光芒微微闪烁,像是在调取信息。“您的活动范围主要限于观测站主体建筑内部,以及东侧编号为‘露台-Alpha’的指定外部区域。站内大部分基础设施您有权使用,包括居住舱、静修室、基础训练场以及部分开放级别的信息数据库。如果您有任何合理的日常需求,比如食物、饮水,或者感到身体不适,都可以随时通过站内通讯网络告知我,我会尽力为您安排。”

林栀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她心里清楚,这番听起来颇为客气的说辞,改变不了她本质上仍是“被观察对象”的事实。所谓的“非侵入性研究”和“配合”,不过是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活动范围受限,一切都在监控之下。但无论如何,比起“静滞之间”的绝对囚禁和“仲裁之环”的死亡威胁,眼下这种“圈养”状态,已经算是天堂了。至少,她赢得了喘息的时间,和一块可以稍微活动的空间。这就够了。

“我的同伴,”林栀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个机器人,Scrap-7,它在哪里?它怎么样了?”

“请随我来。”艾拉似乎对她的直觉并不意外,流畅地转身,沿着大厅边缘一条发出柔和指引光带的通道滑去。

通道两旁的墙壁是某种暖白色的材质,同样散发着微光。跟着艾拉穿过几条洁净到一尘不染的走廊,她们在一个标有“非生命体维护与重构室”的银灰色自动门前停下。门无声滑开,里面的景象让林栀的心提了起来。

房间中央是一个看起来异常精密的维修平台,数个纤细灵巧的机械臂正围绕着平台中心的工作区忙碌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和焊接时的细碎光芒。Scrap-7那熟悉又破败的躯体就躺在平台中央,它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破损和凹陷大部分已经被修复,裸露在外的、颜色各异的杂乱线路也被小心地整理、封装了起来,虽然依旧能看出它那标志性的“拼凑”风格,但整体看起来总算不再是那副快要散架的惨状了。最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Scrap-7胸口那个唯一的、代表着它“生命”的黄色独眼光学传感器,此刻正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黄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

“根据扫描,单元Scrap-7的核心逻辑模块在之前的冲击中受损率约为37%,但基础架构和记忆存储单元保存相对完整。”艾拉在一旁用平静的语调解释着,像是在做技术报告,“我们优先修复了它的物理结构损伤,并为其更换了标准型号的微型能源核心。目前其基础功能正在逐步恢复中。”

它那蓝色的光学传感器转向林栀,补充道:“不过,需要向您说明的是,由于该单元本身的构造……极其特殊,大量使用了非标准甚至是被淘汰的零部件,其内部逻辑链路存在大量难以追溯的‘自我修改’痕迹。因此,完全恢复其所有功能,尤其是那些在长期运行中自行衍生出的、超出其原始设计规范的……呃,‘个性化行为模式’,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并且存在无法完全复原的可能性。”

林栀明白艾拉的意思。Scrap-7之所以是Scrap-7,不仅仅因为它是个机器人,更因为它那有点怂又有点话唠、关键时刻却意外靠得住的独特“性格”。如果修复的结果只是一个功能正常、但失去了所有记忆和个性的标准机器人,那和重新造一个没什么区别。

“我明白。”林栀看着平台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语气坚定,“请尽最大可能,保留它的核心意识……保留‘它自己’。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艾拉的蓝色传感器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记录这个“非标准”请求。“理解。我们会将‘保留个体意识连续性’设为修复任务的最高优先级之一。但最终结果存在不确定性,请您有心理准备。”

“谢谢。”林栀真诚地说道。在这冰冷陌生的“序站”,Scrap-7是她与过去那段颠沛流离岁月、与迦南、与苏牧相连的、为数不多的纽带之一。

安顿好Scrap-7的事情,林栀在艾拉的引导下,来到了分配给她的居住舱室。舱室不算大,但功能分区明确,设计得相当人性化。有舒适的休息区,有一个专门用于冥想的、隔音和能量屏蔽效果都很好的静修小间,甚至还有一个配备了接口的终端设备,可以直接访问观测站内对她开放的那部分数据库。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终端前,尝试连接数据库。光屏亮起,果然,她的访问权限比在“静滞之间”时大了不知多少倍。大量关于基础宇宙学、能量操控理论、已知物理法则进阶应用、甚至是一些边缘星域文明历史的公开资料都可以随意浏览。“序站”作为横跨无数维度的古老存在,其数据库的浩瀚程度远超林栀的想象,许多理论深邃而系统,让她有种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这无疑对她理解自身的力量、理解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有着巨大的帮助。

她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海绵,开始如饥似渴地吸收这些知识。每天除了固定的休息和利用“自然印记”缓慢恢复能量,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数据库里。从星辰的诞生与死亡,到暗物质与暗能量的猜想,再到不同文明对意识、对灵魂本质的探索……她系统地填补着自己认知上的空白。

在学习和恢复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意识深处那些协议崩溃后留下的“遗产”——那些冰冷、杂乱、如同记忆坟场里的碎片的“信息尘埃”。她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精神力,像考古学家清理刚出土的脆弱文物一样,尝试去触碰、感知这些碎片。大部分碎片都是无法解读的乱码,或者是一些毫无意义的、断裂的逻辑指令。但偶尔,她也会捕捉到一些带有明确指向性的、相对完整的碎片——可能是一段关于如何更高效逆转局部熵增的、极其精妙的算法思路(“逆熵算法”的某种变体?);可能是一些对“意识数据化上传与永久固化”的大胆技术构想草图;甚至……是几个结构异常复杂、指向宇宙深处某个未知区域的、带着某种隐秘标记的坐标片段。

协议虽然消亡了,但它那庞大而危险的知识库,却以这种破碎的形式沉淀了下来。这些东西,就像一把把双刃剑,用得好,或许能在未来成为她强大的助力;用得不好,或者贸然深入,很可能再次引火烧身。林栀暂时只是将它们分门别类地“存放”在意识角落,不敢轻易尝试理解或使用,只是标记为“待研究,高风险”。

时间在这种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中悄然流逝。几天后,艾拉通知她,Scrap-7的初步修复已经完成。当林栀再次走进那间维护室时,看到的是一个外壳基本恢复完整、虽然依旧布满各种不同颜色的补丁、但至少看起来像个完整机器人的Scrap-7。它被安置在一个充电平台上,胸口的黄色独眼明亮而稳定地闪烁着。听到林栀的脚步声,它的独眼立刻转了过来,发出一连串欢快且比以往流畅了许多的电子音。

“林栀!Scrap-7……系统重启……完成!自检……通过!视觉、听觉、动力……基本功能恢复!感谢……修复!Scrap-7,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虽然语言模块似乎还有些许卡顿,但那份熟悉的、带着点笨拙的激动情绪,让林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她走过去,轻轻拍了拍Scrap-7冰冷的金属肩膀。“我也很高兴,Scrap-7,欢迎回来。”

有了Scrap-7的陪伴,观测站里似乎也多了一丝生气。这个小机器人虽然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林栀的一种慰藉。

然而,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一天,林栀按照习惯,来到东侧那个被称为“露台-Alpha”的外部平台进行日常的能量冥想。这个平台像是从观测站主体建筑延伸出去的一个巨大阳台,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直接面对着浩瀚的星空。站在这里,有种悬浮于宇宙之中的错觉。

她盘膝坐下,调整呼吸,开始引导体内那融合了“自然印记”生机之力和“晶语者”传承特性的能量缓缓流动。渐渐地,她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深层冥想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她对自身能量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同时,似乎也能模糊地感应到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

她感觉到,脚下这座“序站”,这个庞大的人造天体,其本身就像是一个拥有生命的巨物,内部流淌着难以想象的、古老而有序的庞大能量。这些能量如同行星的地脉,遵循着某种深奥的规律运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能量特性在修复过程中与“序站”的能量场有过短暂而深刻的接触(在仲裁之环那次),当她将“自然印记”的力量以一种极其温和的、近乎模拟植物根系探索周围土壤养分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延伸出去,尝试与脚下平台深处那平缓流淌的秩序能量场进行极其表层的接触时,一种奇妙的共鸣产生了。

那不是主动的连接,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发的能量共振与适应,如同水滴融入溪流。

就在这种共鸣达到某个微妙的平衡点的瞬间——

异变陡生!

她的视野猛地被强行切换!

眼前的宁静星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宇宙战场!

巨大的、如同山脉般的星舰残骸无声地漂浮着,有些还在发生着连绵不断的殉爆,化作一团团短暂而刺眼的光球。原本应该闪耀的星辰,此刻大多黯淡无光,或者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无数奇形怪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邪恶与饥饿气息的阴影,像是宇宙中的蝗虫,在虚空中穿梭,它们所过之处,连光线似乎都被吞噬了。而在那战场的最后方,最深处,一个庞大到超越了视觉理解极限的、由纯粹的“黑暗”、“虚无”和“饥渴”构成的不可名状之物,正缓缓舒展着它那如同星云般的触须……林栀“看”到,一条触须轻轻扫过一颗垂死的、体积比一般行星还要巨大的恒星,那颗恒星就像是被投入酸性溶液的糖块,迅速地被侵蚀、分解、吸收,连一点残渣都没有剩下!

永恒之主!

还有……那支正在与这恐怖存在进行着绝望而惨烈搏杀的舰队!那是由无数型号各异、来自不同文明的星舰组成的庞大军团,它们拼凑在一起,组成一道道脆弱的光盾和火力网,前赴后继地冲向那无边的黑暗,如同扑火的飞蛾。在几艘最为巨大的、应该是旗舰的舰体上,林栀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徽记——交织的星辰与象征和平的橄榄枝!

那是“方舟”同盟的旗帜!

这幅毁天灭地的景象,如同最残酷的噩梦,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便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从林栀的视野中消失了。她猛地从深沉的冥想状态中被弹了出来,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那不是幻觉!那绝对不是什么幻觉!那是正在宇宙某处真实上演的、规模宏大到她无法想象的战争!“方舟”同盟,那些她曾经在迦南听说过、代表着秩序与文明希望的势力,正在与“永饥之主”正面交战!而战况……看起来极其不乐观!

这个发现让她浑身发冷。她终于接触到了外界的信息,却是如此令人绝望的景象。

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回自己的舱室,扑到信息终端前,双手有些颤抖地输入了关于“永饥之主”、“终末战线”、“方舟同盟当前战况”等关键词。然而,光屏上立刻弹出了鲜红的警告标识:

【权限不足!访问拒绝!】

【您申请的信息涉及序站最高机密(Ω级),您的当前观察员权限无法浏览相关数据记录及实时动态。】

所有的相关通道都被彻底锁死。

她不甘心,又找到正在主控室巡视的艾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艾拉,我刚刚在冥想时,好像……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知幻象,看到了一些……像是战争的画面。‘序站’……是不是在监控着某个遥远的战场?”

艾拉那蓝色的光学传感器平静地(或者说,是程式化地)注视着林栀,合成音依旧温和,但内容却不容置疑:“林栀女士,‘序站’的职能确实包含对多元宇宙中特定高威胁区域及重大事件进行宏观态势监控与数据采集,以确保整体秩序的稳定。但关于‘终末战线’的具体作战信息、敌我动态、伤亡评估等,均属于最高机密范畴,我的权限不足以获取,更无权向您透露任何细节。”

它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选择措辞:“我必须提醒您,过度关注这些远超您当前能力范围的信息,可能会对您的心理状态产生负面影响,不利于您的‘平静’恢复与研究项目的进行。建议您将注意力集中在站内允许的活动和知识学习上。”

平静?恢复?在得知外界正在进行着一场可能决定无数文明存亡、而苏牧很可能就在其中的战争时,她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从那天起,林栀开始有意识地、更加专注地进行那种与“序站”能量场的共鸣练习。她发现,这种偶然的“视觉共享”并非每次冥想都会出现,似乎需要她的精神高度集中,能量流动达到一个非常微妙和谐的频率,并且还需要一点……运气。她就像是在调整一个极其精密的收音机旋钮,试图在浩瀚的宇宙噪音中,再次捕捉到那个来自遥远战场的微弱“信号”。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将“自然印记”那种充满生机的、探索性的力量特性发挥到极致,如同最敏感的植物触须,极其轻柔地去“触碰”和“感知”脚下那古老能量流的细微变化。这个过程非常耗神,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但渐渐地,她成功的次数多了一些。她看到的画面依旧是碎片化的,而且极不稳定:有时是“方舟”舰队组成壮烈的冲锋阵型,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黑暗的潮汐;有时是某个曾经生机勃勃的星球,在“永饥之主”蔓延的阴影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化为死寂的灰色;有时是巨大的、如同位面壁垒般的联合能量护盾,在无数黑暗触须的疯狂抽击下,爆发出刺眼的裂纹,最终如同玻璃般破碎……

她就像一个被困在安全屋里的旁观者,透过一条狭窄的缝隙,眼睁睁地看着一场史诗级的悲剧在眼前上演,看着文明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朵朵熄灭,而她,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焦灼,比面对面的生死搏杀更加折磨人。每一次“看到”那些惨烈的画面,她的心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次她尝试将共鸣维持得更久、更深入的练习。她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那种与庞大秩序能量流融合的感觉中。这一次,看到的不是宏观的战场,视角猛地拉近,仿佛附身在了某个具体的个体身上!

视线晃动得厉害,充满了红色的警报闪光,耳边(如果能算耳朵的话)是尖锐的破损警告和能量过载的嘶鸣。视角的主人似乎正身处某个星舰的舰桥,但舰桥已经严重受损,控制台不断爆出电火花,观察窗外不再是星辰,而是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黑暗仿佛有生命般,正在挤压过来,连星光都要吞噬。

视线越来越模糊,生命的气息正在快速流逝。在视角彻底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一只沾满了暗蓝色、仿佛血液与机油混合物的手,无力地从破损的控制台上滑落……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个东西。

一个由某种暗淡的、却极具韧性的未知金属丝线,以一种十分粗糙、甚至有些笨拙的手法编织而成的简易手环。手环的样式非常独特,接口处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类似迦南星某种幸运结的结扣。

林栀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个手环……她认得!那是很久以前,在她和苏牧都还年轻,在一次偶然流落到某个以原始手工业闻名的小星球集市上,她觉得好玩,用当地一种特有的“记忆金属”丝线,亲手编了送给苏牧的!当时她还笑话他,说这玩意儿丑死了,跟她小时候编的草环差不多。苏牧却只是笑着,很郑重地戴在了手腕上,说:“挺好,戴着它,就像你随时在旁边念叨我一样。” 后来,无论经历什么,那个手环他一直戴着,从未取下过!

苏牧!他在那里!他在那片星空下的地狱里!而且……从刚才那视角的状态看,他所在的星舰恐怕已经……他本人恐怕也……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从林栀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从冥想状态中狠狠摔倒在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汹涌而出。

“林栀女士!林栀女士!您的生命体征出现极端异常!肾上腺素水平急剧升高!请保持冷静!深呼吸!” 艾拉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身边,蓝色的传感器快速闪烁着,发出急促的警报声。

林栀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艾拉那冰冷的金属面孔,声音因为极度的痛苦和哽咽而扭曲、变调:“告诉我……艾拉!求求你告诉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我要去那里!我必须去!他现在需要我!他可能……可能已经……”

艾拉沉默了片刻,它的合成音里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模拟的、程式化的遗憾:“很抱歉,林栀女士。根据《特殊观察现象管理条例》第7章第3条,您被严格禁止离开第七观测站的范围。这是最高指令,我无权违反,观测站本身也没有配备任何可供您使用的远程航行载具。”

它停顿了一下,继续用那种冷静到残酷的语调陈述事实:“而且,请您理性评估。即便您有能力离开,‘终末战线’是当前多元宇宙中威胁等级最高的区域,其环境极端恶劣,空间结构不稳定,充斥着‘永饥之主’的侵蚀性能量与各种失控的法则碎片。以您目前的身体状态和能量水平,生存概率低于百分之零点零零一。您前往那里,无异于……自杀。”

无法离开……无力改变……甚至连生死都无法确认……

艾拉后面的话,林栀已经听不清了。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她望着透明穹顶外那片看似永恒宁静、实则冷漠无比的星空,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彻骨、如此令人窒息的绝望。那是一种明知最重要的人可能在受苦、在死亡,而自己却被困在安全的牢笼里,什么都做不了的、比凌迟还要痛苦的折磨。

而就在她心神激荡,情绪剧烈波动,导致她与“序站”能量场之间那脆弱的连接频率发生了一丝紊乱和偏移的瞬间——

一段极其微弱、失真严重、仿佛随时会断线的、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像是幽灵般,夹杂在庞大而混乱的战场背景数据流中,意外地被她的感知捕捉到了。

那信号使用的编码方式……非常古老,结构独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沧桑感……林栀猛地想起,她在迦南星破解那个神秘的“方舟”遗物时,似乎见过类似的、被标注为“远古紧急通讯协议”的编码结构!

信号的内容模糊不清,被强烈的干扰撕扯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分辨出几个不断重复的、令人心悸的词语片段:

“……坐标……偏移……严重……‘摇篮’……失控……重复……‘摇篮’已失控……请求……紧急支援……或……授权……最终……销毁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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