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尚未完全放亮,东方天际只透出一抹鱼肚白的微光,将黑石城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朦胧而压抑的薄明之中。拐角客栈那简陋的后院里,两间低矮土坯房的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拍得“砰砰”作响,急促得如同骤雨敲窗,打破了黎明前最后的死寂。
“疤子!疤子!快起来!快!出大事了!天塌了!”老拐那特有的、因瘸腿而一颠一簸的脚步声伴随着他嘶哑惊慌、几乎变了调的呼喊声在院中响起。他拄着那根磨得油光发亮的枣木拐杖,独腿蹦跳着,急得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脸色苍白得如同刚刷了层劣质石灰。
陈大疤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猛地惊醒,他烦躁地揉着那只布满血丝的独眼,骂骂咧咧地一把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带着浓重睡意的脸上满是不耐:“老拐!你他娘的嚎啥丧呢?!大清早的,叫魂啊?!”
“城……城主府!!”老拐根本顾不上他的骂声,一把抓住陈大疤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变……变天了!彻底变天了!”
“啥玩意儿变天了?说清楚!”柱子、铁头也被惊动,衣衫不整地从隔壁屋里挤了出来,睡意瞬间被老拐的惊恐驱散,脸上带着茫然与警惕。
“城主府……让人给……给端了!”老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球因恐惧而微微凸出,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听去,“就在天快亮前!一队……一队从来没见过的黑甲兵!跟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恶鬼似的!悄没声息!就把整个城主府给围了!铁桶一样!听说……慕容城主和那位深居简出的大长老……都……都当场跪了!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进去了!”
“黑甲兵?!”陈大疤独眼猛地一眯,眼中睡意全无,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哪来的黑甲兵?城卫军那帮孙子不都穿着灰扑扑的号衣吗?你看清楚了?”
“绝对不是城卫军!”老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惊惧之色更浓,“那甲胄……黑得渗人!像是能吸走光似的!亮得瘆人!一个个身高体壮,跟庙里的金刚力士差不多!关键是那眼神……我的娘哎……直勾勾的!一点活人气都没有!跟……跟庙里那些泥塑的胎像一模一样!杵在那儿,一句话不说,那股子煞气……隔老远都能冻僵人骨头!进去没多久,里面哭爹喊娘的动静就歇了!现在……现在满大街都传疯了!炸锅了!”
陈大疤、柱子、铁头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黑甲?泥胎似的眼神?煞气逼人?这描述……怎么那么像……风哥儿身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令人心悸的气息?还有之前夜里那些诡异消失又出现的物资……
“风哥儿呢?”柱子下意识地扭头四顾,压低声音问道。
“没见着!”老拐急得跺了跺脚,“天没亮就出去了!灰灰也没在屋里!”
正说着,后院那扇通往外面小巷的简陋木门“吱呀”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推开。凌风带着灰灰,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清晨出去散了步回来,衣角甚至没有沾染半点露水。灰灰跟在他脚边,银灰色的毛发在微光下流淌着健康的光泽,绿眼睛警惕地扫过院中众人,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表示安全的呼噜声。
“小风!”凌慧抱着还在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念儿从屋里快步出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外面……乱哄哄的,好多人在跑,说什么兵变了……”
“无事。”凌风摆摆手,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老拐和面色凝重的陈大疤三人,“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搬……搬家?”老拐一愣,差点把自己的拐杖给扔了,“搬……搬哪去?这客栈虽然破,好歹……”
“城主府。”凌风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寻常的事情。
“啥?!!”老拐这一下是真的跳了起来,全靠拐杖撑着才没摔倒,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劈了叉,“城……城主府?!去那?!去那干嘛?送死吗?!现在那地方……”
“以后,那里是家。”凌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转身便往自己那间小屋走去,“尽快收拾。立刻走。”
院子里瞬间死寂一片。老拐张着嘴,哈气都忘了,活像离了水的鱼。陈大疤三人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虽然他们早已隐约猜到凌风绝非寻常流民,昨夜归来时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杀意更是让他们心惊,但亲耳听到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拿下城主府”、“搬去住”这种话,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是颠覆性的!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攻陷一座重兵把守的城池核心?这手段……简直神鬼莫测!
张婶、凌萍她们也听到了,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那点可怜巴巴的家当,动作却哆哆嗦嗦。凌慧抱着念儿,看着凌风消失在门内的背影,眼神无比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因这巨大变化而产生的疏离与陌生感。小丫头念儿懵懂地眨着大眼睛。凌丽则把自己更深地缩在炕角,小脸死死埋在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外面的一切纷扰。
东西本就不多,几件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一小袋视若珍宝的干粮,还有老拐昨晚硬塞给他们的一小袋糙米,很快就打包好了。
“走。”凌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他再次出来时,身上依旧那身粗布黑衣,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率先走向后院小门。灰灰紧随其后。
老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这……这能行吗?城主府……那是龙潭虎穴啊……慕容家经营了多少代……说没就没了?……”
陈大疤深吸一口气,用独臂稳稳背起依旧蜷缩着的凌丽,对柱子和铁头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护在凌慧、张婶她们周围,一行人怀着忐忑不安、如同做梦般的心情,跟着凌风走出了客栈后院。
刚一步拐上通往主街的巷口,他们就被眼前前所未有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主街上早已人山人海!比昨天他们进城时还要拥挤数倍!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几乎堵塞了整条宽阔的街道!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拼命朝着城主府方向张望!各种议论声、惊呼声、哭喊声、幸灾乐祸的咒骂声……混合成一股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老天爷开眼啊!真……真换天了?!”
“那些黑甲兵到底什么来头?看着就跟阴兵借道似的!吓死个人!”
“千真万确!我二舅姥爷家的三侄子在府里当差,天没亮逃出来的!说慕容枭和大长老当场就跪了!磕头求饶都没用!”
“活该!慕容家就没一个好东西!还有那七杀教!早该天打雷劈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谁知道新来的什么路数……”
人群突然一阵骚动,被粗暴地向两侧推开!一队约莫十人、穿着崭新黑色皮质镶铁叶甲胄、手持明晃晃长枪的“城卫军”排着略显僵硬却异常整齐的队伍走了过来!领头的,赫然是陈大疤他们的“老熟人”——那个三角眼、一脸凶悍的守城小头目!但此刻的三角眼,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以往那种油滑、贪婪、欺软怕硬的神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冰冷的严肃?眼神空洞,直视前方。他身后跟着的兵丁也是如此,个个面无表情,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得令人窒息,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士兵!
“让开!城主府办事!闲杂人等退避!”三角眼开口,声音平板单调,毫无起伏和情绪,如同念经。
人群被这诡异的气势所慑,吓得纷纷向后退避,硬生生让出一条通道。
三角眼带队径直走到凌风面前,停下。他空洞的眼神落在凌风身上,没有任何表示熟识或惊讶的表情,只是僵硬地、如同程序设定般行了一个标准的持枪军礼:“大人。府邸已清理完毕。请随我来。”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嗯。”凌风微微颔首,便带着身后这一群惴惴不安的人,在这队诡异“城卫军”的护卫下,穿过拥挤、喧哗、充满了各种目光的人群,朝着那巍峨的城主府走去。
老拐腿肚子抖得厉害,拄着拐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陈大疤三人面色无比凝重,肌肉紧绷,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凌慧她们更是吓得脸色发白,紧紧靠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两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