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太湖西岸前行，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卷入满鼻的水汽与桃香。江谢爱望着窗外掠过的芦苇荡，指尖仍残留着方才触摸暖玉的温润——那玉上雕着的并蒂莲纹样，是当年她亲手画的稿，此刻却因杨晨铭方才的话而泛起凉意。
“你是说，母亲当年的陪嫁里，除了家谱，还有一封未拆的密信？”江谢爱转头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杨晨铭，他指尖正轻叩膝头，那是他思索时的习惯，“为何从前从未提过？”
杨晨铭睁开眼，目光落在车窗外摇曳的芦花上，语气沉缓：“那封信是外祖母写给母亲的，封泥上印着‘苏氏家印’，我原以为只是寻常家事。直到昨夜看到船帆暗纹，才想起信中提过‘藩王觊觎苏氏祖产，需以云纹为记避祸’。”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露出一封泛黄的信笺，“今早出发前，我让影卫取来的。”
江谢爱接过信笺，指尖抚过边缘的云纹印章，与昨夜盐船帆上的暗纹果然相似：“这么说，藩王当年与苏氏旁支并非同党，反而是宿敌？那如今他们用藩王的云纹，是想嫁祸？”
“不止嫁祸。”杨晨铭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暖玉，“藩王旧部虽散，但在江南仍有残余势力。用云纹标记，既能让旧部误以为是同类，也能在事发后将罪责推给藩王余孽，可谓一箭双雕。”
说话间，马车已停在玲珑山脚下。影卫统领一身樵夫装扮，快步上前躬身道：“主子，山上铁矿入口被伪装成了山神庙，外围有十二名守卫，都带着西北沙陀部的弯刀。”
江谢爱挑开车帘，望向那座隐在松林中的山神庙，庙顶的琉璃瓦虽已褪色，却隐约能看出是前朝皇家规制：“这庙是当年苏氏鼎盛时建的，我外祖父曾说，庙下有通往铁矿的密道。看来他们没费多少功夫就重开了入口。”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简易的地形图，“这是当年外祖父画的密道图，左侧有处水眼，若被堵死，密道会缺氧。”
杨晨铭接过帕子细看，随即对影卫统领吩咐：“你带三人从正面佯攻，装作樵夫争执闯庙，引开守卫。我和夫人从水眼进入，记住，留活口。”
密道中潮湿阴冷，壁上插着的松明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谢爱扶着岩壁前行，指尖触到一处刻痕，借着火光一看，竟是“江氏督造”四字：“这是我外祖父当年监造铁矿时留下的标记，看来密道没被改动过。”
前行约百步，隐约听到铁器撞击的声响。杨晨铭示意江谢爱停步，自己俯身靠近洞口，只见下方的铁矿作坊里，数十名工匠正连夜锻造兵器，成品堆在角落，刀柄上都刻着极小的“苏”字。更让他心惊的是，作坊中央的石桌上，摊着一幅江南布防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江家旧宅和湖州府衙的位置。
“不好，念江有危险。”杨晨铭刚要开口，就见一名守卫提着弯刀走向密道入口，嘴里骂骂咧咧：“那几个樵夫真麻烦，耽误主子议事。”
江谢爱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碎石掷向守卫的膝弯。守卫吃痛跪倒，刚要呼喊，就被杨晨铭飞身捂住口鼻，反手拧断了脖颈。两人趁机跃入作坊，杨晨铭挥剑斩杀两名正在搬兵器的守卫，江谢爱则吹响了随身携带的竹哨——那是召唤影卫的信号。
混乱中，一名身着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试图从后门逃跑，被江谢爱甩出的袖箭射中肩头。杨晨铭追上前将其按在地上，刀柄抵住他的咽喉：“谁派你们来的？西北的粮草囤积点在哪？”
男子咬牙不肯开口，目光却瞟向石桌上的布防图。江谢爱拿起布防图细看，发现圈住江家旧宅的朱笔旁，写着“三月初十，劫小侯爷”的字样。她心头一紧，刚要说话，就听影卫统领来报：“主子，正面守卫已肃清，搜到一批书信，都是与西北的往来函件。”
杨晨铭接过书信，其中一封的字迹与张记盐商账册上的批注一模一样，信中写道：“江氏商盟已察觉盐运异动，需提前动手，待劫持杨念江后，逼杨晨铭交出虎符。”落款处没有名字，只盖着一个“洛”字印章。
“洛字印章……”江谢爱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那枚太后归还的苏氏玉佩，玉佩背面正是一个阴刻的“洛”字，“这是当年杨母的陪嫁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中年男子见了玉佩，脸色骤变：“你……你怎么会有主母的玉佩？”
“主母？”杨晨铭眼神一凛，“你说的主母是谁？”
男子知道无法隐瞒，颓然道：“是苏氏旁支的家主苏云芝，她是先夫人的堂妹。当年先夫人被赐死，是因为她发现了先帝遗诏和传国玉玺的下落，苏云芝想夺玉玺复辟前朝，才诬陷先夫人通敌。”
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两人耳边。江谢爱扶住岩壁才站稳，想起当年杨母“通敌”案的诸多疑点，终于豁然开朗：“难怪当年太傅供词含糊，原来核心是玉玺。那藩王谋反，也是苏云芝挑唆的？”
“是。”男子点头，“藩王想夺皇位，苏云芝想借他的手除掉杨相，没想到藩王败得太快。如今她在西北囤积粮草，就是想联合沙陀部南下，再劫持小侯爷要挟杨相。”
杨晨铭刚要再问，就听密道外传来马蹄声。影卫匆匆来报：“主子，是苏州方向来的人，说是小侯爷的护卫，说小侯爷在追查张记掌柜时遇袭，让您速去支援。”
两人心中一紧，杨晨铭将男子交给影卫看管，对江谢爱道：“你带一半影卫留下清理铁矿，我去苏州接应念江。记住，若遇到苏云芝的人，以自保为主。”
江谢爱握住他的手，将暖玉解下塞进他掌心：“你带着这个，遇事冷静。我处理完这里就赶去苏州。”
与此同时，苏州城外的十里坡上，杨念江正与几名黑衣人缠斗。他手中的短剑终于出鞘，剑锋凌厉，正是杨晨铭亲传的剑法。张记掌柜瘫坐在一旁，腿上中了一箭，面色惨白。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杀我？”杨念江避开黑衣人的弯刀，短剑划破对方的手臂，却发现对方的伤口处没有流血——竟是带着铁护腕的伪装。他心中一动，想起父亲教过的“认敌之法”，故意卖了个破绽，待对方挥刀砍来，侧身看清了他腰间的令牌——那是当年太后宫中的侍卫令牌。
“你们是太后的人？”杨念江心头一沉，他虽年少，却也知道太后当年曾联合苏氏旧人宫变。黑衣人见身份暴露，攻势愈发凶狠，为首之人冷笑道：“小侯爷，得罪了，主子要你去西北做客。”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杨晨铭率影卫疾驰而来。黑衣人见势不妙，想灭口后逃跑，却被杨晨铭一箭射穿了领头人的肩膀。影卫一拥而上，将剩余黑衣人制服。
杨念江收剑上前，躬身道：“爹，孩儿无能，让掌柜受了伤，还让您担心了。”
“不碍事，你做得很好。”杨晨铭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那名领头人的令牌上，脸色凝重，“这些人是太后宫中的旧部，看来苏云芝的京城内应，就是太后。”
张记掌柜此时才缓过劲来，挣扎着跪下：“侯爷饶命，小人也是被逼的。苏云芝拿小人的家人要挟，让小人替她运盐到玲珑山，还说事成后让小人当江南盐运使。”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小人偷偷藏下的证据，是苏云芝与太后的通信密码。”
杨晨铭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铜制的密码盘，上面刻着“洛水”二字。江谢爱此时也赶到了，看到密码盘后脸色微变：“这是当年苏氏家族的通信工具，我外祖父的书房里有一本密码解读书。”
当晚，三人回到湖州府衙。江谢爱从随身携带的木箱中取出一本线装书，对照着密码盘解读通信内容。当看到“玉玺在江家旧宅桃林”时，她猛地抬头：“原来苏云芝的目标是桃林！当年我外祖父在桃林种下的那棵老桃树，下面有个地窖。”
杨晨铭想起当年与江谢爱在桃林定情的场景，那棵老桃树确实有些异常，树干比其他桃树粗上三倍：“难怪苏云芝一直盯着江南，她根本不是要劫持念江要挟我，而是想趁我们注意力在念江身上时，去桃林挖玉玺。”
杨念江不解：“那传国玉玺不是在新帝手中吗？怎么会在桃林？”
江谢爱摇头：“新帝手中的是假玉玺，当年先帝临终前，知道太子年幼，怕玉玺落入权臣手中，就交给了我外祖父保管，想等太子长大再归还。我外祖父将玉玺藏在桃林，还特意种了老桃树做标记。后来我外祖父被诬陷通敌，就是因为苏云芝想逼他交出玉玺。”
真相逐渐清晰，杨晨铭却愈发谨慎：“苏云芝既然敢暴露太后这个内应，说明她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三月初十就是三天后，她肯定会在桃林动手。”他看向杨念江，“念江，你带商盟的人守住桃林外围，装作日常巡逻，不要打草惊蛇。”
“那爹和娘呢？”杨念江问。
“我们去江家旧宅，等着苏云芝自投罗网。”江谢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当年她诬陷我外祖父和杨母，这笔账也该清算了。”
次日清晨，江家旧宅的桃林里，杨晨铭与江谢爱正在修剪桃枝。江谢爱手中的剪刀看似随意挥舞，实则在老桃树周围布下了机关——那是当年江父留下的连环弩，触发后能射出数十支毒箭。
“苏云芝会亲自来吗？”江谢爱问，将一朵桃花别在发间。
杨晨铭从袖中取出那封外祖母写给母亲的信，信末画着一个极小的桃枝纹样：“她一定会来，这封信里画着桃林的机关图，她以为我们不知道。”他握住江谢爱的手，“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带着念江去西北，看看那片你当年安抚过的土地。”
江谢爱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小径上——那里有一道细微的脚印，不是府中仆人的鞋印，而是西北特有的羊皮靴留下的痕迹。她对杨晨铭使了个眼色，两人继续修剪桃枝，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暮色降临时，影卫来报：“主子，苏云芝带了五十名高手，已潜入桃林外围，太后那边也派了二十名侍卫赶来接应。”
杨晨铭点头，将一枚信号弹藏在袖中：“等他们靠近老桃树，就放信号弹，让念江关门打狗。”
三更时分，桃林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苏云芝身着夜行衣，带着人小心翼翼地靠近老桃树。她手中拿着那封密信，对照着图纸寻找机关：“都小心点，江家的机关很厉害。”
就在她伸手去推老桃树的树干时，江谢爱忽然从树后走出，手中把玩着那枚苏氏玉佩：“苏夫人，别来无恙？”
苏云芝一惊，转头看到杨晨铭也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握着剑：“杨晨铭，你果然在这里。”她并不慌张，反而冷笑，“就算你们知道了又如何？太后的人已经控制了湖州府衙，你们插翅难飞。”
“是吗？”杨晨铭抬手，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李将军率骑兵赶来，旗帜上是江家的“忠勇”二字，“李将军可是等你很久了，当年你诬陷他通敌，他恨不得剥你的皮。”
苏云芝脸色一变，挥手下令：“杀了他们！”
黑衣人刚要动手，就听“咻”的一声，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杨念江率商盟的人从外围包抄过来，与李将军的骑兵形成合围。江谢爱按下老桃树上的机关，数十支毒箭射出，将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射倒在地。
混乱中，苏云芝想趁乱逃跑，却被杨晨铭拦住。两人交手数十回合，苏云芝渐渐不支，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想抛出求救，却被江谢爱飞身夺走。令牌上刻着“洛水盟”三字，背面是一幅简易的地图，标记着西北的一处隐秘山谷。
“这是你的老巢？”江谢爱冷声问。
苏云芝见大势已去，一口咬碎了口中的毒牙。杨晨铭上前想阻止，却已来不及。苏云芝倒在地上，最后看着老桃树，喃喃道：“玉玺……终究不是我的……”
战斗结束后，杨念江在老桃树的地窖中找到了传国玉玺，用锦盒装好递给杨晨铭。江谢爱看着玉玺上的盘龙纹，泪水湿润了眼眶：“外祖父，娘，我终于为你们平反了。”
杨晨铭将玉玺交给李将军：“麻烦李将军将玉玺送回京城，交给新帝。”他转头看向江谢爱，“我们该去西北了，看看那枚令牌上的山谷，或许能找到苏云芝囤积粮草的地方。”
次日清晨，三人带着影卫启程前往西北。马车驶离江南时，江谢爱回头望了一眼盛开的桃林，忽然发现老桃树下有一朵白色的花，不是桃花，而是西北特有的雪绒花——那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标记，与令牌上的山谷标记一模一样。
“看来苏云芝的洛水盟，比我们想象的更庞大。”江谢爱将雪绒花递给杨晨铭，“西北之行，恐怕不会太平。”
杨晨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暖玉传来温润的触感：“有你在，再危险也不怕。况且，我们还有念江。”他看向车外，杨念江正勒马与影卫交谈，少年的身影在晨光中愈发挺拔。远处的天际线渐渐清晰，西北的轮廓在云海中若隐若现，一场新的风波，正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