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九月廿五,诏狱地牢
血腥味混杂着霉烂的气息,在地牢低矮的拱顶下凝滞不散。赵虎如石雕般立在李守贞的尸身前,目光死死锁在那枚诡异的白莲掌印上,拇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那面“如朕亲临”金牌上的龙鳞纹路。跳动的油灯将他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浸透无数血污的墙壁上,晃动如索命的鬼魅。
“千户!”一声嘶哑的呼唤打破死寂。只见张三疾步而来,衣角还沾着夜间的露水,“老王头的尸首从护城河里捞上来了。那十两雪花银底下,紧压着这个——”他递上一小半焦黄的符纸,灯下看去,上面用朱砂绘制的血莲图案妖异刺目,仿佛活物。
赵虎接过,指尖捻过符纸材质,眼中精光一闪,竟毫不犹豫地将符纸一角按向跳跃的灯焰!
“滋啦——”
一声轻响,青烟腾起,那被火舌舔过的焦黑部分,竟奇迹般浮现出三行蝇头小字:
“亥时三刻 瑞福祥”
“双面锦 千层绣”
“莲开九重”
“好精巧的密信!竟遇热显形!”张三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赵虎却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刀光一闪,刀尖已精准地抵在旁边当值狱卒的咽喉之上,声音冷得掉渣:“昨夜送饭的老王头,左手可是六指?”
那狱卒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有…有!他端食盒时,小的无意中瞥见过……”
“是白莲教那个失踪多年的‘六指鬼厨’!”张三失声惊呼,“三年前劫掠漕银的头号悍匪!他竟然没死,还混进了诏狱!”
九月廿六,寅时,诏狱停尸房
寒气刺骨,胜过严冬。赵虎再次用银针蘸取天工院特制的天青色药液,一丝不苟地涂抹检验李守贞的十指指甲。当针尖划过左手小指时,那缝隙深处骤然泛起一点针尖大小的、诡异的绿色芒点!
“是硫磺硝!”一个清脆却难掩疲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天工院少女素月裹着宽大的灰袍站在那里,眼下一片青黑,显是熬夜所致。“这是白莲教秘法,用海外火山硝混合特制药引制成的火药,性子极烈,唯遇这‘窥秘水’会泛出绿光。”
赵虎头也未回,注意力仍在尸身上:“孙院判舍得放你这宝贝徒弟出来了?”
“老师命我送来此物。”素月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捧出一盏构造极其精巧的黄铜莲花灯,那莲花灯心嵌着一枚鸽蛋大小、剔透无比的水晶石,“‘洞幽显影灯’,以特定药水为媒,能照出绝大多数药水密写、夹层暗藏之物。”
幽蓝色的光束从水晶中射出,笼罩住冰冷的停尸台。赵虎将那份李守贞留下的血书置于灯下,奇迹发生了——原本空无一字的纸张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淡金色暗纹!素月指尖在水晶侧旁的一个机括上轻轻一拨,那光束骤然收缩,变得凝练如一根发光的细针,竟缓缓穿透了血书纸张的夹层!
霎时间,半片薄如蝉翼、隐隐闪着金鳞般微光的绢布在光中显现出来,其上用苏绣技法绣制的白莲图案,在幽蓝光芒下流转不定,宛如活物!
“千层绣!”素月脱口而出,“这种双面异色锦,必须以罕见金蚕丝为底,全京城只有瑞福祥有这手艺,而且每年产量极少……”
张三反应极快,已从一旁翻出厚厚卷宗,迅速查找后高声回报:“千户!查到了!上月兵部确实以誊抄重要文书为由,采办千层绣三匹!白纸黑字写着的经手人——正是兵部给事中张文耀!”
赵虎眼中寒芒大盛,猛地抽出腰刀,“刺啦”一声将那血书彻底劈开!夹层碎裂,一枚小小的、色泽温润的白玉扣子飘落下来,他伸手抄住,只见玉扣之上,清晰无比地刻着四个小字——“文耀私印”!
“好一个道貌岸然、有‘张青天’之誉的兵部给事中!”赵虎五指收紧,将那枚玉扣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蟠龙金牌在他另一只手中泛起令人胆寒的光芒,“张三!”
“末将在!”
“立刻调集人手!给本官彻查瑞福祥!一张绣片,一根丝线,也不准放过!”
“得令!”
瑞福祥绸缎庄内,华美的绫罗绸缎散落一地。胖掌柜跪在当中,浑身筛糠般抖动。
“金…金蚕丝…去年…去年就只织出半匹……被…被张大人府上的管家买走了……”他声音发颤,几乎语不成句。
“哪个管家?叫什么?样貌如何?”赵虎的刀尖冷冰冰地挑起一匹杭绸,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压力。
“叫…叫张福!说是张府大管家…左…左边脸颊上有块铜钱大的红斑……”
“放肆!”一旁的张三突然暴喝,抽刀直接架在掌柜肥胖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压出一道血线,“竟敢欺瞒千户!张文耀府中所有仆役名册,老子昨夜刚翻烂!根本没有什么脸上带红斑的张福!”
“千户饶命!大人饶命啊!”掌柜彻底瘫软,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是…是张大人亲自来的!他穿着粗布衣裳,扮作寻常富人模样…可…可那金蚕丝是内廷指名的贡品啊!小人…小人岂敢不卖……”
素月闻言,立刻举起手中的显影灯,幽蓝光束扫过柜台、库房记录,最终停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密档架上。灯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少女的指尖迅速掠过一排陈旧账本,忽然在一本《武备志》的厚厚封皮上某处凸起停下。她用匕首尖小心翼翼挑开封皮边缘,里面竟飘落出又半片金鳞绢——与李守贞处发现的一模一样,薄如蝉翼的苏绣双面锦上,密布着针尖大小的朱砂小字。
“千户请看。”素月将这片新的绢布铺在显影灯下,调整水晶透镜,“这些并非普通文字,是白莲教内部传递最高机密所用的‘莲华密语’。”
赵虎俯身细看,只见那些朱砂小字排列奇特,如旋转绽放的莲瓣:“亥时三刻…瑞福祥…千层绣…后面这些数字又是何意?”他指着其中“卯七、辰四、未九”等字样。
“需以密码轮盘转译。”素月从容不迫,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件刻满繁复刻度与字符的黄铜轮盘,纤纤玉指快速拨动其上铜环,口中念念有词,“卯七、辰四、未九——这是白莲教以时辰为基的加密方式,对应的是……”
咔嗒一声,轮盘停止转动,对应字符显现。素月只看一眼,脸色骤变,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是漕运时辰!卯时七刻、辰时四刻、未时九刻——这分别是通州码头三艘不同官船卸货的准确实刻!”
赵虎一把抓过绢布,目光如电:“所以这‘千层绣’并非指布料?”
“是暗号!”素月已疾步走到挂在墙上的京杭运河详图前,指尖迅速划过通州段,“千层绣在此处意指‘多层货船’或‘夹带私货’!白莲教是利用官船押运的便利,将火药夹带在合法货物中,在通州码头卸货后,经陆路转运往……”
她的指尖在地图上飞速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城西一片荒废的区域:“这里!前元时期废弃的永定河旧码头!如今那里只剩下大片破败仓库,人迹罕至,正是藏匿的绝佳地点!”
九月廿七,寅时,通州码头
晨雾如纱,弥漫在宽阔的运河河面。赵虎蹲在一人高的粮包之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在卯时七刻准时靠岸的那艘漕船。码头上苦力们扛着沉重的麻袋往来如蚁。忽然,一个脚夫脚下不慎一滑,肩上的麻袋重重摔落在地,袋口崩裂,里面洒出的并非粮食,而是乌黑泛光的粉末!
“拿下!”赵虎毫不犹豫,猛地挥手。
身后如狼似虎的龙鳞卫瞬间从四面八方的隐蔽处扑出,如鹰搏兔,顷刻间将码头相关人等尽数控制。
审讯在漕运衙门的偏堂内即刻进行。那失足的脚夫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是…是兵部的老爷们让运的…说这是新式的防潮火药…要…要送城西仓库试放……”
“兵部何人?姓甚名谁?样貌如何?”赵虎厉声追问。
“是…是个脸带刀疤的师爷模样…说话带着山西口音…”
旁边的素月突然插话,语气急促:“可是左眉眉骨上有一颗不小的黑痣?”
“正…正是!大人明鉴!”
“兵部武选司书办刘金!”素月立刻翻开随身卷宗,快速查找后确认,“此人三年前因贪污漕银被判流放三千里!他竟敢潜逃回京,还混入了兵部!”
赵虎将金牌重重拍在案上,声震屋瓦:“立刻搜查刘金廨舍!掘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
武选司刘金的廨舍简陋得出奇,一床一桌一椅而已,四壁萧然。素月举着显影灯,仔细照射每一寸墙壁、地面。当光束扫过炕席边缘一道不起眼的裂缝时,她突然停下。
“这里有东西!”她示意道。
张三上前,用刀尖小心挑开破旧的草席,露出下面的炕洞。洞内藏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看似普通的《河防要略》。但一翻开,书页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暗码。素月接过书,另一只手飞速拨动密码轮盘进行转译:“辰时…西直门…驼队…天啊!”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震惊,“他们改用骆驼队运输火药!伪装成来自山西的煤商车队,每日辰时持正规路引,经西直门出入!”
赵虎一脚踹开炕沿的几块砖头,露出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半张写满字的货运单据:“九月初九…驼队二十峰…运‘山西优质石炭’往西山……”
“今日已是廿七!”张三失声惊呼,“这批火药恐怕早已运出城了!”
“未必!”素月神色凝重,再次将显影灯贴近那半张货单,调整灯光至一种诡异的紫外荧光模式。灯光下,货单的字迹旁,竟渐渐浮现出另一行淡金色的、之前完全看不见的字迹:“非石炭,乃地火雷。藏于碧云寺后山煤场,待莲开九重之日。”
“莲开九重…”素月轻声念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是白莲教预示将在重阳节当日发动全面起事的最高暗号!”
西山碧云寺,戌时
荒废的煤场在惨淡的月色下如同鬼域。赵虎一脚踢开一个看似普通的煤堆,下面露出的,赫然是地火雷黝黑冰冷、充满毁灭力量的金属壳体!素月举着显影灯靠近仔细照射雷壳,突然发出一声低呼:“千户!雷壳上有字!”
幽蓝的灯光下,只见雷壳表面刻着微不可见的细密莲纹,旁边是一行小字:“宣武门外,胭脂胡同,李记煤铺。”
“是下一处藏雷点!”素月的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他们不是在单纯藏匿火药!他们是在京城各处秘密埋设这种威力巨大的地火雷,企图用一条条火药线,在关键时刻连环引爆,彻底炸毁京城!”
赵虎手中的金牌映着地火雷冰冷的光泽,他的声音比西山的夜风更冷:“张三!立刻传令!调动所有龙鳞卫,即刻包围胭脂胡同!本官倒要看看,这京城之下,究竟有多少家这样的‘煤铺’,藏着足以颠覆社稷的霹雳雷霆!”
夜枭凄厉的叫声掠过西山寂寥的夜空,清冷的月光缓缓移动,逐渐照亮煤场的最深处——在那里,赫然还有数十个同样伪装成煤堆的鼓包,静静地潜伏在黑暗里,如同数十头蛰伏的、等待嗜血的黑色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