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方向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其影响如同投入静水潭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战区。冲天而起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即便远在数十里外的“鹰巢”亦清晰可见,那连绵不绝的殉爆声更是如同滚雷,持续了足足一刻钟才渐渐平息。
这远超预期的巨大破坏,彻底打乱了日军的部署。囤积于此、供应数万大军作战的弹药、油料、粮食毁于一旦,前指通信一度完全中断,连联队长坂田大佐也在混乱中生死不明(事后证实被坍塌的建筑掩埋,重伤昏迷)。吉本中将精心构筑的“铁壁合围”攻势,其后勤心脏和重要指挥节点遭到了致命一击!
围攻“鹰巢”的日军部队在最初的呆滞和混乱后,接到了来自更高层、语气惊惶而严厉的命令:立即分兵回援平安县,肃清残敌,抢救物资,稳定局面!
刹那间,原本如同铁桶般围困“鹰巢”的日军阵营人喊马嘶,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一部分部队开始仓皇后撤,向平安县方向急行军;另一部分则因失去统一指挥和后勤支持,进退失据,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跌落。
“机会!我们的机会来了!”王猛趴在阵地前沿,望着山下乱成一团的日军,激动得声音发颤,几天来淤积的压抑和悲愤一扫而空,“老林!冲下去,干他狗娘养的!”
林枫同样心潮澎湃,但他比王猛想得更深、更远。他一把按住就要带头冲锋的王猛,沉声道:“不能盲目冲!鬼子只是乱了,不是垮了!我们现在冲下去,正好撞上他们回援的部队,等于自投罗网!”
他迅速做出判断和部署:“命令所有还能动的战士,依托现有工事,集中剩余弹药,对山下混乱之敌进行精准火力狙击和袭扰,进一步制造恐慌,迟滞其撤退速度!同时,立刻派出所有尚能行动的侦察兵,向外搜索,寻找并接应可能突围出来的惊蛰队员,并探查外线主力的动向!”
他的命令冷静而精准。残余的守卫部队强撑着疲惫已极的身体,利用地形优势,用冷枪、手榴弹和仅存的几发“雷公”火箭弹,不断给撤退中的日军制造麻烦,让其首尾难顾,无法迅速脱离。
与此同时,那场引爆了平安县,也点燃了希望之火的鏖战中心,惊蛰小队残余的队员,正经历着最后的生死考验。
巨大的爆炸不仅重创了日军,也给身处核心区域的惊蛰小队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狂暴的气浪将巷道内的杂物、瓦砾乃至人体都掀飞出去。雷鸣在最后一刻将身边的小东北扑倒在地,一块飞来的砖石重重砸在他的背上,让他喷出一口鲜血。
“队长!”小东北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嘴角溢血、脸色惨白的雷鸣,声音带着哭腔。
“死不了……快……走!”雷鸣咬着牙,强撑着站起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爆炸引发的混乱和“山狐”部队因指挥部可能被端而产生的瞬间慌乱,给了他们一丝渺茫的生机。残余的七八名队员,相互搀扶着,利用对县城巷道最后一点的记忆和夜色的掩护,向着预定的最后逃生路线——一条通往城外的废弃排水渠——亡命奔逃。
身后,日军的叫喊声、哨子声和零星的枪声越来越近。“山狐”部队在短暂的混乱后,显然不甘心让这些造成如此巨大破坏的敌人逃脱,再次凶狠地追了上来。
这是一场意志与速度的比拼。队员们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伤口的疼痛早已麻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消息带回去!
狙击手石头独眼视线模糊,却依然凭借本能,在奔跑中偶尔回身,用他那杆几乎成为身体一部分的狙击步枪进行威慑性射击,延缓着追兵的脚步。每一次枪响,都必然伴随着一名日军追击者的倒下,但他的子弹,也所剩无几。
当他们终于踉踉跄跄地冲进那条散发着恶臭的排水渠入口时,身后紧追不舍的“山狐”队员也出现在了巷口。
“手榴弹!”小东北嘶吼着,将身上最后一颗木柄手榴弹甩了出去。
“轰!”爆炸暂时封锁了巷口。
“快!进洞!”雷鸣推着最后一名队员钻进黑暗的排水渠,自己则守在洞口,端起一支捡来的三八式步枪,对着巷口方向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然后毅然转身,钻了进去,并用尽最后力气,将渠口一些松动的砖石推塌,勉强堵塞了入口。
黑暗、潮湿、恶臭扑面而来。队员们凭借着顽强的求生欲,在齐膝深的污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那是出口!
当他们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挣扎着从排水渠另一端爬出,滚落在城外的荒草丛中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清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自由的味道。
雷鸣强撑着清点人数,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出发时二十一名生龙活虎的队员,此刻站在这里,包括他自己在内,只剩下了五人!石头、小东北……还有两名重伤员,几乎人人带伤,弹药耗尽,疲惫到了极点。
“队长……我们……成功了?”小东北瘫在地上,望着平安县城方向依旧未散的黑烟,喃喃道。
“成功了……”雷鸣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看着身边仅存的四名兄弟,看着他们身上狰狞的伤口和疲惫不堪的神情,胜利的喜悦被巨大的悲痛和损失冲刷得所剩无几。这代价,太惨重了。
幸运的是,林枫派出的侦察兵很快找到了他们,将他们紧急护送回了“鹰巢”。
当看到雷鸣等五人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地被抬回来时,整个“鹰巢”都沉默了。沈清禾和医护班的姑娘们流着泪,用尽一切办法进行抢救。林枫看着这些九死一生的勇士,看着他们身上每一道伤口都诉说着那场战斗的惨烈,久久无言,只是用力地、一个一个地握了握他们冰凉的手。
惊蛰小队用几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点燃的这把“围魏救赵”之火,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围攻“鹰巢”的日军主力在混乱中后撤,回援平安县,使得“鹰巢”的危局瞬间解除。而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这次对敌人后勤和指挥系统的致命打击,极大地动摇了日军整个“铁壁合围”作战的根基。
就在平安县爆炸发生后的第二天,一直被日军重兵封锁、试图压迫聚歼的八路军外线主力,敏锐地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们如同出鞘的利剑,向因后勤断绝、指挥混乱而变得脆弱的日军封锁线发起了猛烈反击!
失去了统一协调和充足弹药支持的日军各部,在八路军内外线的默契配合与猛烈打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苦心经营的“铁壁合围”被彻底粉碎!日军被迫由进攻转入全线溃退,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撤出了太行山根据地核心区域。
持续近半个月、堪称根据地建立以来最严峻考验的“铁壁合围”大扫荡,以日军的惨败而告终!
胜利的消息传回“鹰巢”,劫后余生的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泪水与笑容交织。他们守住了!他们赢了!
然而,站在“鹰巢”洞口,望着山下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但处处残留着战争创伤的土地,林枫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胜利的喜悦。
惊蛰小队近乎全员玉碎的惨烈,兵工厂、学校设施被毁的损失,无数军民在扫荡中牺牲的悲怆……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胜利的转折来之不易,是用太多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枚从雷鸣身上取下的、已经被鲜血浸透的惊蛰小队臂章,目光幽深。
“铁壁合围”被粉碎了,但战争还远未结束。那个在平安县与他们交手的、装备精良战术娴熟的日军“山狐”特种部队,让他看到了敌人也在学习和进化。而根据地在这次扫荡中暴露出的脆弱环节,尤其是后勤、情报和核心人才保护方面的问题,更是亟待解决。
日军绝不会甘心此次失败,下一次的反扑,必然会更加凶猛和不择手段。
一场风暴过去了,但远方的天际,似乎有更浓重的乌云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