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吹过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捎来几分凉意。
安陵容望着外头飘落的银杏叶出神。
静姝在她身边睡得正熟,脸颊粉嫩,呼吸匀停,偶尔咂咂小嘴,似是做了什么好梦。
“娘娘,披件衣裳吧,当心着了凉。”寒玉轻手轻脚地为她披上一件云锦外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小公主。
安陵容微微颔首,目光却仍未从窗外收回。
皇后解了禁足,她早知会有这一日。
乌拉那拉宜修岂是这般容易就被彻底扳倒的?
太后尚在,前朝盘根错节的关系未断,皇帝终究会给她几分体面。
只是苦了眉庄。
殿外传来通传声。
景仁宫的染冬来了。
安陵容与寒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立即会意,轻轻接过小公主,悄步退入内室。
“请进来。”安陵容整了整衣襟,面上已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
染冬入内,行礼问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皇后娘娘惦念柔妃娘娘和小公主,特命奴婢送来些补品。”
染冬示意身后的小宫女呈上几个锦盒,“娘娘方病愈不久,宫中事务繁杂,却仍记挂着您,说柔妃娘娘诞育皇嗣有功,千万要好生将养。”
安陵容起身微微颔首:“有劳皇后娘娘记挂,请代本宫谢过娘娘恩典。”
她目光扫过那些锦盒,人参、鹿茸、燕窝……
皆是价值不菲的滋补上品。
染冬又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句句不离皇后娘娘的慈爱关怀,字字暗藏景仁宫的无上威仪。
安陵容始终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一一应了。
待染冬终于告退,领着两个小宫女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王德禄便悄步走进来,躬身低语:
“娘娘,奴才按您的吩咐,派人远远跟着。瞧见染冬出了咱们宫门,没直接回承乾宫,倒是在西边甬道拐角处停了一会儿……随后便叫住了咱们宫里负责洒扫庭院的那个小丫头杏儿,两人在假山后头说了好一会子话。”
安陵容闻言,轻嗤一声:
“皇后手倒伸得长,也伸得忒快了些。”
王德禄道:“娘娘,可要奴才……”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清除一个低等宫女,在这深宫中有的是不露痕迹的法子。
安陵容道:“不必,先不要打草惊蛇,去查查,这耳报神是什么来头。”
过了几日,王德禄又来回禀道:“娘娘,那杏儿家中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幼妹,月前被送入京中‘善堂’了。”
王德禄声音压得极低,“奴才查了,那善堂背后,隐约有乌拉那拉氏旁支的影子。”
皇后用人,果然从不依赖简单的威逼利诱。
将人的至亲捏在手里,才是最牢靠的缰绳。
杏儿的妹妹,便是那牵着她的线。
安陵容声音愈发轻缓:“她既如此牵挂幼妹,本宫也该体恤下人。去查,那孩子如今确切在何处,身边都是什么人,平日做些什么,喜好什么。一丝一毫,都给本宫查得清清楚楚。”
她要的不是策反一个棋子,而是要将那根牵线的缰绳,悄无声息地,换到自己手中。
王德禄办事极是得力,不过三五日工夫,便将那善堂的底细并杏儿幼弟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
“回娘娘,”王德禄悄声禀报,“那善堂表面上是京中几位富商捐资所设,实则背后管事的是乌拉那拉氏一个远房旁支的管家的小舅子。”
“杏儿幼妹名叫宝儿,今年刚满六岁,确实在内。奴才的人设法远远瞧过一眼,孩子看着还算齐整,只是那善堂绝非什么福地洞天。里头规矩极大,等闲不许人探视,孩子们平日也要做些浆洗打扫的轻省活计,美其名曰‘习劳’。”
安陵容端坐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桌面。
“习劳?”她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怕是学着如何做个听话的奴才吧。宝儿平日可能出来?身边看守之人如何?”
“每月十五,若天气晴好,善堂会由两个管事婆子领着几个孩子去附近的金水河边散心片刻。那是唯一能接近宝儿,又不惊动善堂守卫的机会。看守的婆子,一个是乌拉那拉家出来的老奴,眼神毒得很;另一个贪杯爱财,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安陵容沉默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皇后用亲情做锁链,她便要将这锁链熔铸成利刃,反戈一击。
“王德禄,”她抬起眼,“打点那个贪杯的婆子,下一次宝儿出门散心时,只需一炷香,让咱们的人能单独与宝儿说上几句话便可。让去的人带上一包松子糖,就说是她姐姐杏儿托人捎来的,问问她想不想姐姐,在善堂过得好不好,一字一句,回来学给我听。”
“嗻。”王德禄心领神会,这是要攻心,先让孩子的话成为刺向杏儿的第一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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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禄动作迅捷。
不过两日,便在那金水河畔,利用那贪杯婆子换岗间隙的片刻“疏忽”,将一包松子糖并几句“姐姐问候”的话,递到了懵懂的宝儿手中。
孩子怯生生的回答。
“想姐姐”、“饭吃不饱”、“管事嬷嬷凶”。
被一字不差地带回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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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杏儿惴惴不安地按照与染冬的约定,悄悄往承乾宫去了。
刚从承乾宫后门出来,心还在狂跳,拐过一道僻静宫墙的弯角,便猛地撞上一个人。
她踉跄一步,抬头一看,魂飞魄散。
竟是长春宫总管太监王德禄面无表情地立在面前。
“王、王公公……”
杏儿吓得舌头打结,声音发颤,“您……您怎么在这儿?”
王德禄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却平平板板:
“我倒想问问你。你不是说去内务府领物件吗?怎的,内务府何时搬到承乾宫的地界了?”
杏儿脸色霎时惨白如纸:“奴婢…奴婢是……”
她支支吾吾,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玫红色宫装的窈窕身影自一旁的浓重阴影里缓步走出。
声音冷得像冰:“本宫也想知道,内务府什么时候改了章程。”
杏儿闻声望去,只见柔妃安陵容正站在不远处,冷冰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