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俯身,极其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婴儿娇嫩的脸颊:
“嗯,睡得踏实便好。乳母嬷嬷们可还尽心?”
“都很尽心,皇上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安陵容温顺答话,顿了顿,似斟酌着开口,“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何事?”雍正直起身,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平和。
安陵容垂眸,声音轻柔却清晰:
“臣妾私心想着,公主虽小,若能有皇上亲赐的封号,亦是孩儿的福气,将来也好教她明白皇阿玛的期许。”
雍正闻言,略一挑眉,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
“封号?公主年纪尚幼,册封礼通常还需等些时日。”
“臣妾明白。”
安陵容抬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恳切,“并非急于行册封礼,只是臣妾盼着能早早定下。且臣妾愚见,盼她的封号,能不拘于闺阁之趣,能有些开阔的气象。愿她将来能明理豁达。”
雍正看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澄澈,语气温婉,却透着一种他未曾见过的、为母则刚的韧劲。
他只笑道:“你有此心,也是难得。可有所想?”
安陵容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语气放得愈发轻柔:
“臣妾想起孕期时,钦天监曾观测天象,提及臣妾腹中似怀揣‘紫微’之气。当时臣妾心下实在不安,只觉是臣妾与孩儿承受不起的吉兆,日夜忧思。”
雍正的目光微凝,显然也记起了这桩事,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确有此事。”
安陵容稍稍抬起眼,言辞愈发恳切:
“如今公主安然降生,臣妾斗胆再忆此言。‘紫微’居中天,尊贵无比,主江山社稷之运。臣妾万万不敢妄自揣测天意,更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
她话锋轻轻一转,“但臣妾私心想着,钦天监既曾有此言,无论其深意为何,总归是对大清国运的一份期许。”
她望向雍正,眼中充满了为人母者最真挚的期盼:
“臣妾恳请‘宏宸’之号,盼着她能不负这份冥冥之中的天意,为大清祈福,此乃臣妾身为公主生母,一点微不足道的痴心祈盼,望皇上成全。”
“宏宸……”雍正低声重复了一遍,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这封号确实大气非凡,带着几分磅礴气势。
他瞥了一眼安陵容,见她神情恭谨,全然是为女求福的模样。
又想到她今日刚为自己诞下公主,心下一软,便颔首允了:
“依你。便定下‘宏宸’二字,待满月后,朕便下旨。”
安陵容心中一松,立刻绽开一抹真心实意的笑颜,便要谢恩:“臣妾代公主谢皇上。”
场面话虽这么说,私心里,安陵容实是不愿她的女儿被规训的。
宏,寓意着 宏大、广博、深远。
宸,象征着权力、尊位、地位。
她不愿女儿被“静”、“姝”、“柔”等字眼束缚,愿她的世界不局限于闺阁庭院,而是星辰大海,江山万里。
尊贵自主,不仰人鼻息。
不必依附他人,自成宇宙。
雍正虚抬一下手,似想起什么,又道:“既提起封号,朕倒想起一事。你母亲林氏,如今在园中?”
安陵容忙道:
“回皇上,母亲陪伴臣妾生产,不日便会出宫去了。臣妾冒昧,已求得嬛姐姐相助,在京中为母亲觅得一处容身之所。只求皇上开恩,允准母亲留京居住,让臣妾母亲能免于舟车劳顿,也让臣妾能略尽孝心。”
雍正道:“孝心可嘉。准了。”
安陵容温婉笑道:“谢皇上恩典!”
雍正沉吟片刻,又道
“朕便赐你母亲一个五品宜人的敕命。日后在京中颐养,一应仪仗用度,皆按制而行,方不辱没皇家与安佳氏的体面。”
五品宜人,这已是中级外命妇的品级,地位尊崇。
有了这个身份,林氏在京中不仅是官眷,更是有身份的诰命夫人,足以受到官宦人家的礼遇。
安陵容闻言,忙要起身行礼。
雍正止住她:“好了,你好好歇着便是。”
他目光再次落回熟睡的婴儿身上,语气缓和,“你好生将养,宏宸公主还需要你悉心照料。”
他已自然而然地用上了新定的封号。
又略坐了片刻,嘱咐了几句宫人好生伺候,雍正便起驾离开了。
安陵容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靠回枕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了。
安佳氏的荣耀,终于真真切切地庇佑到了她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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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月的光景,温静和缓地淌过。
安陵容产后的日子,过得甚是宁和惬意。
静姝自有乳母嬷嬷们精心照看,安陵容便时常闲坐于寝殿窗下,就着明亮天光,拈针引线,为女儿绣制些小巧精致的肚兜、软鞋。
抑或是重拾起制香的雅好,细细调和些清宁安神的香丸。
殿中时常弥漫着清浅芬芳,混着婴孩身上淡淡的奶香。
宫中赏赐更是如流水般送入杏花春馆,绫罗绸缎、珠宝古玩、珍稀药材应有尽有。
甄嬛与沈眉庄得空便常来相伴。
最令她心软的,是乳母将静姝抱到身边的时刻。
小家伙一日一个模样,愈发可爱。
安陵容常忍不住将女儿接在怀中,看着那乌溜溜望着她的眼眸,心中便软得一塌糊涂,目光舍不得移开分毫,只愿时光就停驻在此刻。
母亲林氏仍在宫中相伴,母女二人时常叙话,看着熟睡的孙女,眼中尽是满足。
此情此景,安陵容偶一回神,想起那冰冷孤寂的前世,竟觉恍如隔世,那是她连奢望都不敢有的圆满。
转眼公主满月之期已至。
雍正帝下旨,正式赐封号为“宏宸”,安陵容也于此日,行了柔妃的册封礼。
因皇后仍在禁足,并未随驾来圆明园,故典礼虽隆重周全,却也比在紫禁城时减了些繁文缛节,反倒更显温馨实在。
安陵容身着妃位吉服,接受册宝贺礼,端庄谢恩。
又听着内监朗声宣读“宏宸公主”的封号,她唇角微扬,心中一片宁定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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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景仁宫内,皇后听着剪秋的禀报,手中捻动的佛珠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节奏。
她心下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还好,只是个公主。
若安陵容此番诞下皇子,自己被禁足,只怕皇上不愿交给她抚养。
如今,得了一个公主,终究省去了许多麻烦。
她淡漠地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便将注意力重新移回经卷之上,仿佛外界纷扰与她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