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天机的剑尖还悬在半空,那滴光终于落地,无声无息。
可我心头却像被谁狠狠踹了一脚,闷得喘不上气。夜无痕散了,琉璃瞳也碎了,可那画面——师父的脸,桃酥,还有那一剑——死死卡在我脑子里,拔不出来。
就在这当口,裂隙深处猛地炸出一声怒吼:“我记忆里的刽子手是你!”
这声音我熟,赵无锋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投影,是直接往我天灵盖里凿的。
我抬头,裂隙扭曲的光幕中浮现出一道身影:黑甲染血,眉骨带伤,手里攥着一杆战戟,正是万年前的战神模样。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风卷残旗,脚下尸横遍野。
他面前,站着一个银甲战士,背对我,身形修长,肩头有道火焰状胎记——和我右肩的一模一样。
“赵无锋!”我喊,“你认错人了!”
他没理我,只盯着那银甲人,一字一顿:“你曾亲手封我神魂于地脉,断我轮回七世。你说‘天道不可乱’,可你才是最该被斩的那个。”
话音未落,他举戟便刺。
银甲人缓缓转身。
脸——是我的脸。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缺角铜钱耳坠,甚至连左耳后那道儿时练剑留下的疤都分毫不差。
我脑子“嗡”地一下,像是有人拿算盘在我颅内狂敲三下。七彩剑光在经脉里乱撞,斩天机嗡鸣不止,整条手臂发麻,几乎握不住剑柄。
脚下虚空泛起涟漪,倒影浮现。
可那倒影没学我动作,反而站得笔直,双手各执一柄黑红短剑,嘴角挂着冷笑。
“你来了。”倒影开口,声音和我一模一样,“等你很久了。”
我往后退半步,斩天机横在胸前。可剑身突然剧烈震颤,自行转向,剑尖直指倒影心口!
“住手!”我怒喝,手腕青筋暴起,拼命往回拉。
可剑不听使唤,像是被万年前的因果线拽着,硬生生往前送。
“你怕了?”倒影轻笑,“你不敢承认,你才是那个一次次挥剑的人。赵无锋、司徒明、苏红袖……哪个不是你亲手推入深渊?”
剑刃离倒影脖颈只剩一寸,空气被割出细小的因果波纹。
我咬牙,猛一拧腕,剑锋偏斜,擦着倒影咽喉掠过,“嗤”地一声划开一道血痕。
倒影不躲,反而笑得更开:“你终究不敢斩我。因为你知道——我就是你。”
话音未落,剑势将尽,倒影抬手就要反扑。
就在这瞬,一道青金光芒从侧方疾射而来,正撞在斩天机上!
“铛——!”
火星四溅,剑身剧震,硬生生被弹开三尺。
苏红袖挡在倒影身前,颈间玉坠光芒大作,花瓣纷飞,每一片都带着淡淡的因果线。
她回头盯我,眼神复杂得像账本上涂改了十七遍的错账。
“你说过……”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钉进我耳朵,“要解开我的记忆。”
我一愣。
这句话,我说过。三年前,在红袖招后院,她醉酒抱着琵琶哭,说梦里总有个声音叫她杀人。我当时拍着桌子说:“别信梦,信我。等哪天我把你的过去翻出来,连本带利还你。”
后来忘了。
可她记得。
玉坠的光还在震,斩天机终于安静下来,剑身微颤,像是喘粗气。
倒影冷笑着退后一步,身影渐渐模糊,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低语:
“下次见面,我会是你。”
我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强行撑住,盘膝坐定,双手把斩天机横在腿上。
剑柄滚烫,像是刚从炉子里捞出来。
我闭眼,耳边全是杂音:赵无锋的怒吼、夜无痕的笑声、老道士敲算盘的节奏、司徒明念账目的声音……乱成一锅粥。
我张嘴,低声念:“真正的力量,是明知因果仍愿提剑。”
一遍,两遍,三遍。
杂音渐弱。
再睁眼,裂隙依旧,光幕波动,无数平行“我”的残影还在飘,但不再逼近。斩天机的七彩光华沉了下来,稳稳贴着剑脊流动,像一条认了主的狗。
我低头看剑,剑面映出我的脸。
还是那张懒散的、市井气十足的脸,眼下有点黑,像是昨晚没睡好。
可眼神不一样了。
不是怕,也不是怒,是一种……认命了还得干的劲儿。
“我不是你。”我对剑面说,“但我也不否认你做过的事。只是路怎么走,我说了算。”
斩天机轻轻一震,像是点头。
苏红袖没走,站在我侧后方,玉坠的光暗了,但还没收回去。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没回头,只问:“疼吗?刚才那一下。”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比不过你拿算盘砸我头那次。”
我咧嘴:“那次你偷改当铺账目,少记了三两银子,不砸你砸谁?”
“那是我故意的。”她说,“就想看你发火。”
我扭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眼里有光,也有雾。
“所以呢?”我问,“现在信我还能解开你的记忆吗?”
她没答,只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玉坠上的“咎”字。
刹那间,天象异动。
裂隙上方的光幕猛地一缩,随即炸开一圈青金色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空而出。
我警觉抬头,斩天机横臂待发。
可那涟漪没带来攻击,反而浮现出一行字——
**“陈无咎,欠苏红袖,一段前世。”**
字迹一闪即逝,像是账本自动记下的新条目。
苏红袖呼吸一滞。
我也愣了。
这账本,什么时候开始记人情债了?
我还想再看,可光幕已恢复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苏红袖收回手,低声说:“你答应过我的。”
“我记得。”我点头,“不光是你,赵无锋、司徒明、持国天王……所有被我牵连的,我都得算清楚。”
她忽然问:“那你算过自己吗?”
我一怔。
“你把自己算进去了吗?”她盯着我,“还是说,在你心里,你自己永远是那个可以赖账的掌柜?”
我没答。
账本静静悬在身侧,纸页无风自动,墨迹隐隐泛光,像在等我提笔。
斩天机横在膝前,剑尖微微颤动,指向脚下光面。
那里,倒影已经消失。
可我知道,它还在。
等着我下次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