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耳铜钱还在震,像有根铁丝在脑仁里来回锯。我撑着地坐直,膝盖发麻,账本压在胳膊底下,封面那滴血已经干了,硬邦邦地硌着肋骨。
血月升到了头顶。
天上那玩意儿不像是月亮,倒像是谁把一整坛子猪血泼在了黑布上,还滴答着往下淌。它一寸寸挪到正空,冥狱门户的轮廓也跟着胀大,原先只是地裂里冒黑雾,现在直接张开了嘴,呼哧呼哧地吸气——不是风,是活人的气运,青州城方向飘来的命线像炊烟似的往里灌。
我刚想抬手摸铜钱,手腕突然一沉。
归墟剑自己跳了出来,锈皮哗啦啦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剑脊,剑身嗡鸣,像狗闻到肉骨头似的,直勾勾指向地缝深处。我反手去抓,掌心刚碰上剑柄,七道热流就从经脉里炸开,像是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在我骨头缝里串串儿。
眼前一花,无数画面乱闪:我站在尸山之上,脚下踩着穿镇魂司铠甲的赵无锋;我在雪地里抱着个孩子,那人睁眼却是夜无痕的脸;我还看见自己一剑劈开天河,水倒着往上流,星星全碎成了灰……
疼。
真他娘的疼。
可比当年师父拿戒尺抽我后脑勺疼多了。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上来,脑子总算清了一瞬。想起桃酥碎屑卡在牙缝里的触感,还有那句“认亲不认命”。我抹了把脸,掌心全是黏的,也不知是汗是血,抬手就在左掌画了个半符——师父教的封脉印,本来是用来压酒劲儿的,现在拿来镇剑气,勉强凑合。
符成刹那,体内乱窜的热流顿了顿,像是被套上了缰绳。
我喘着气抬头,正对上那扇越张越大的冥狱门。黑雾翻滚中,隐约有锁链断裂的声音,一声接一声,跟催命似的。
就在这时候,归墟剑又动了。
它自己拔出三寸,剑尖笔直指向前方,力道大得差点把我手腕拽折。我死死攥着,指节发白,却挡不住它往前冲的劲儿——这破剑不是在警告我,它是想带我进去。
“你急什么?”我骂了一句,“里面连个茶馆都没有。”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冰凉的波动。
我回头,只见司徒明站在坡底,青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右眼那半片琉璃镜黯淡无光,星河纹路几乎看不清了。他整个人像是用薄纸剪出来的,轻飘飘的,随时会被风卷走。
“七剑共主……不能活着。”他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像快没油的灯,“封印……只能靠死器。”
我盯着他那只快化成光点的手臂,忽然觉得喉咙堵得慌。
“所以你就打算这么没了?”我嗓音哑了,“三年来天天敲我脑袋,给我温茶,替我在账本上涂涂改改——就是为了今天让我亲手毁了你?”
他没答,只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划过镜片。那一瞬,星河纹路猛地亮了一下,映出一幅画面:万年前,七柄剑悬于虚空,中间那人背对我站着,一剑劈下,将一道剑灵斩成两半。一半坠入深渊,另一半裹着血光飞向人间。
而那个执剑的人影……和我现在的站姿,一模一样。
我懂了。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什么掌柜,也不是什么咸鱼。我是那个亲手把自己最忠的剑灵砍成两半的混账主人。
“你要我毁剑?”我问。
司徒明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能补阵眼。只要剑毁,灵不散,就能封住这门。”
我低头看归墟剑,它还在震,剑脊上的纹路烫得吓人。我知道,它不想死。它想回去,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可那地方,正是司徒明用命镇着的地狱口。
正要开口,脖子一凉。
苏红袖的玉坠炸了。
没有声响,就是一道青光猛地冲天而起,像是谁在血月下点着了根火柴。紧接着,九条虚影从光中探出,缠上我的脚踝,冰冷刺骨,像是寒冬腊月里踩进了冰窟窿。
一个女人的声音直接钻进脑子里:“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我站那儿没动。
“七剑归一之日,就是天道复生之时。”那声音继续说,“届时万灵皆祭品——包括你。”
我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浮现的狐影。她九尾摇曳,眼神却不像妖,倒像是个看透结局的疯子。
“所以你一直想杀我?”我笑了下,“是为了救人?”
她没回答。
我也没再看她,转回头,望向那扇几乎完全开启的冥狱门。归墟剑在手里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体内的剑气又开始奔涌,这一次我没压,任它们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烧得五脏六腑都发烫。
司徒明还在那儿站着,只剩半边身子还能看清。
苏红袖的虚影缠着我的腿,力量在减弱,但没松开。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风卷着焦灰扑在脸上,有点痒。
再睁眼时,我松开了左手。
归墟剑不再挣扎,稳稳悬在身侧,剑尖依旧指着地缝深处。
我抬起右手,慢慢按在心口。
那里,胎记烧得像块烙铁。
可这一次,我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