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湖畔,柳丝拂动,湖水随波荡漾,倒映着惨淡的月光,也倒映着李寻欢孤寂而凝重的身影。谢颜留下的余香似乎还在鼻尖,但她的话语,却像冰冷的湖水,浇透了他的身心。
“你的命,现在很多人想要…”
“一根绳上的蚂蚱…”
“天尊…”
这些字眼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与地下洞窟那惊人的机括、上官金虹冰冷的面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张庞大而恐怖的网。他本以为追寻的是家仇,却无意中撞破了一个足以颠覆江湖、甚至天下的巨大阴谋!
他必须尽快找到龙啸云。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李寻欢压下翻腾的心绪,将身形再次融入夜色,如同警惕的孤狼,绕开大路,专挑僻静小巷,向着悦来客栈的方向疾行。
越靠近客栈,他心中的不安感却愈发强烈。太静了。周围的巷子静得可怕,连更夫和野狗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是一种人为的、充满杀机的寂静。
他悄然跃上客栈旁一所民居的屋顶,伏低身形,向下望去。
悦来客栈依旧矗立在黑暗中,但客栈四周的阴影里,却多了许多原本不该存在的“东西”。那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呼吸绵长,眼神锐利,如同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猎犬,将客栈所有出口都死死盯住。
果然!退思园的追杀,并未因他逃脱而停止,反而更快一步地笼罩了这里!他们料定他必会返回!
李寻欢的心沉了下去。龙啸云还在里面!
他目光急速扫视,寻找着潜入的缝隙。但对方的布防极为严密,几乎无懈可击。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际,客栈二楼他们所住客房的那扇窗户,忽然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龙啸云的身影出现在缝隙之后,他的脸色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和焦虑,眼神不断扫视着楼下那些隐蔽的杀手,手紧紧按在剑柄上,显然也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他看到龙啸云无事,稍感安心,正欲设法示意。
忽然,他瞥见龙啸云的眼神深处,除了恐惧和警惕,似乎还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那是一种混合着犹豫、挣扎,甚至是一丝…狠厉的光芒?
就在这时,楼下阴影中,一名杀手头目似乎做出了某个手势。
所有埋伏的杀手气息骤然绷紧,如同即将离弦的箭!他们准备强攻了!
不能再等!
李寻欢眼神一寒,正欲出手——
客栈房间内的龙啸云,似乎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忽然猛地将一件东西奋力掷向房间内侧的墙壁!
“砰!”东西撞墙发出声响。
同时,他运足内力,发出一声既惊且怒的大吼:“什么东西?!李兄弟!是你回来了吗?外面有埋伏!小心!”
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的警告,听起来完全是在提醒可能归来的李寻欢,同时制造声响混乱局面!
这一吼,如同巨石投湖!
所有埋伏的杀手瞬间被这声喊叫和屋内的响动吸引了部分注意力!攻势不由自主地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刹那——
龙啸云身形猛地向后一撞,撞破了房间另一面的窗户,玻璃碎裂声中,他竟不顾二楼高度,直接跃下,落地一个翻滚,却并未立刻远遁,而是朝着街道另一个方向厉声喊道:“鼠辈!休伤我兄弟!”
他此举看似要引开敌人,保护“可能从另一面归来”的李寻欢!
这番做戏,情真意切,俨然一副舍身护友的壮烈姿态!
杀手们果然中计,大部分人力立刻呼啸着向龙啸云的方向追扑而去!在他们看来,龙啸云是更有把握抓住的目标!
屋顶上的李寻欢,将龙啸云这番“表演”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龙啸云“奋不顾身”地引开敌人,心中猛地一热,几乎就要立刻跃下相助!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如同冰针,刺入他的心底。
龙啸云喊话的方向…为何如此精准地避开了自己真正的藏身点?他落地后看似狼狈逃窜的步法,为何暗含某种保留,速度并非其极致?那一声怒吼中的“急切”,仔细回味,是否…多了一分刻意?
这些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多日的相处与此刻危急关头的超常冷静,让他没有立刻被情绪冲昏头脑。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龙啸云的身影已借助街道复杂的拐角,几个起落间,竟真的甩开了部分追兵,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其展现出的逃生能力,远比平日表现出来的要高明的多。
而客栈楼下,仍留有少数精锐杀手,默默地潜伏着,显然仍在等待真正的目标——李寻欢。
李寻欢悄然地从屋顶站起身,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可怕。
龙啸云是成功逃走了,还是…用一种极高明的方式,独自脱身了?
那番表演,是给敌人看的,还是…给他李寻欢看的?
他不愿深想,却无法不想。
兄弟结义的情景犹在眼前,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薄雾。
经此一役,他彻底明白了。
江湖路,险恶不仅在于明刀明枪,更在于人心鬼蜮。
他安静地转身,向着与龙啸云消失相反的方向,一步步离去。
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审视。
怀中的册子沉甸甸的,仿佛重若千钧。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