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济南府的巨大城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如同巨兽苏醒,吞吐着南来北往的人流车马。喧嚣的市声、叫卖声、车轮声瞬间涌出,冲散了城外清晨的冷寂。
李寻欢与龙啸云混在入城的人流中,毫不起眼。龙啸云经过一夜休整,气色好了许多,只是眼神深处仍残留着一丝对昨夜李寻欢独自外出又悄然返回的疑虑,但他并未多问。
李寻欢则面色平静,昨夜师父的教诲与新学的三式刀法在心间反复琢磨,怀中那本册子更如同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好奇心与警惕。
济南府果然不愧是通衢大邑,远比他们之前经过的任何城镇都要繁华热闹。街道宽阔,店铺林立,三教九流的人物穿梭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富足而又躁动的气息。
但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李寻欢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暗流。
他们的穿着、兵刃,以及略带风尘之色面容,一入城便引来了数道隐晦的打量。街角茶摊上闲坐的汉子,酒楼窗口倚栏的客人,甚至挑着担子的小贩,那看似随意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都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早已撒在这座城中,静待着某些特定的人落网。
“这济南府…似乎也不太平。”龙啸云压低声音,手不自觉按向剑柄。
“嗯。”李寻欢淡淡应道,目光却掠过那些暗哨,落在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客栈招牌上——“悦来客栈”。“先住下。”
他们要了两间上房,吩咐伙计将酒菜送入房中,并未在人多眼杂的大堂用餐。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龙啸云才急切道:“李兄弟,我们何时去打探那退思园?”
李寻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街道上人流如织,一切如常。“不急。有人比我们更急。”
“谁?”
“所有在找我们,和那本册子的人。”李寻欢声音低沉,“我们入城,行踪已露。此刻出去,便是活靶子。等。”
龙啸云恍然,又皱眉道:“那要等到何时?万一那孙白发…”
“若他真是关键人物,不会轻易离开。”李寻欢打断他,从怀中取出那本得自荒宅的册子,“趁此机会,先看看这个。”
册子很薄,纸张粗糙发黄,上面用一种略显潦草却有力的笔迹,记录着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
有看似无关的人名、地名、日期,有某种货物进出数量的暗码,还有一些极其简略的符号标记。但在中间几页,李寻欢的目光骤然凝固。
那里,清晰地记录着数笔七年前经由“李园”中转、最终运往“北邙”的“特殊货物”清单,其中一项旁,用朱笔赫然标注着——“黑箱,封条无损,交接清”。
而在最后一页,则是一张简陋却指向明确的地图,标注着北邙山深处一处隐秘山谷,旁边那个触目惊心的“巢”字,与老鹰峡残页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在册子末尾的夹缝处,有一行极小、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
“…钥匙…纹…退思园…孙…”
所有的线索,千头万绪,最终都死死缠绕在了“退思园”和“孙白发”这个名字上!
这册子,竟是那老者私下记录的、关于“天尊”组织部分物资运转,尤其是涉及李园黑箱一事的秘密账本!难怪那老者要仓皇逃窜,难怪谢颜要苦苦追寻!
龙啸云凑近观看,随着李寻欢一页页翻动,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粗重。册子上那些关于“李园”、“黑箱”、“北邙”的记录,虽然隐晦,却触目惊心。
“这…这简直是一本罪证!”龙啸云压低声音,难掩激动,“李兄弟,这册子清楚表明,那‘天尊’组织与伯父的惨案脱不了干系!这北邙深处的‘巢穴’,定是关键所在!”
“退思园…孙…”龙啸云眉头紧锁,“李兄弟,那日破庙中指点我们的异人,似乎也姓孙?莫非…这退思园之主,与那位高人有关?他是友是敌?”
他的语气充满了困惑和警惕,再无之前那句错误的台词。
李寻欢默然合上册子,眼神深邃。册子指向性太强,太直接,反而让他心生警惕。这像不像又一个精心布置的饵?那位自称“天机圣人”的孙先生,在破庙中赠药指路,行为莫测,如今这册子又指向一个同姓的“退思园”…是巧合,还是深意?
就在这时,窗外长街之上,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嚣张的呵斥声与马蹄杂沓之声!
“滚开!都滚开!惊了爷的马,要你们的狗命!”
只见四五名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正纵马在熙攘的街道上横冲直撞,行人纷纷惊慌避让,摊贩被撞得人仰马翻,一片狼藉。为首一名锦衣青年,面色倨傲,马鞭挥得噼啪作响,更是张狂。
龙啸云看了一眼,鄙夷道:“不知是哪家的膏粱子弟,如此跋扈。”
李寻欢的目光却落在那锦衣青年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上——那玉佩的形制,竟与他怀中谢颜所赠的狐佩有几分相似,但雕工粗糙许多,似乎是…仿制品?
而且,那青年纵马的方向,看似肆意妄为,却总有意无意地朝着那些之前打量过他们的暗哨位置冲去,搅得那些暗哨不得不收敛行藏,暗自皱眉。
是巧合?还是…
李寻欢心中一动。
突然,那锦衣青年的马匹似乎受惊,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猛地撞向路边一个水果摊!眼看摊主老翁就要被撞倒践踏!
千钧一发之际!
李寻欢手腕一翻,指尖一枚铜钱破窗而出,并非射向惊马,而是精准地打在马前蹄即将落地的青石板上!
“啪!”一声脆响!
石板火星微溅,那马受此一惊,前蹄猛地一偏,险险擦着老翁的身侧踏空落地,只是撞翻了摊子,并未伤人。
锦衣青年勒住马,惊魂未定地回头,目光狐疑地扫过街道两侧,最终落在悦来客栈二楼的窗口——李寻欢迅速隐入了窗帘之后。
青年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跋扈模样,骂骂咧咧地斥责着老翁“挡道”,扔下一块碎银子,便带着狐朋狗友呼哨而去。
街面渐渐恢复秩序,仿佛只是一场常见的闹剧。
龙啸云松了口气:“幸好没出人命。”
李寻欢却默然立在窗后,目光幽深。
那青年最后的眼神…那枚恰到好处的铜钱…
这济南府的水,比想象得更深。明处的杀机,暗处的窥探,还有这看似荒唐却别有意味的插曲…
他缓缓握紧袖中的飞刀。
退思园,是不得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