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骑着青牛,气质神秘的放牛娃。
一个扛着铁锹,面容呆萌的少女。
还有一个满腹疑窦,努力扮演着正常人的“快递员”。
这支诡异的三人小队,就这么迎着灰蒙蒙的晨光,走到了津门市的边缘。
张楚岚看看身边骑在牛背上,双目微阖,一副万事不萦于心模样的李道然。
再看看那头比寻常耕牛大了快一圈,眼神灵动得不像牲口的青牛。
他脑门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这组合,也太扎眼了!
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市区,怕不是半小时内就得被当成“行为艺术”送上本地新闻头条,然后被哪都通的同事们客客气气地“请”去喝茶盘问。
“前辈,宝儿姐。”
张楚岚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咱们……咱们不能就这么进去啊。”
他指了指那头悠然自得的大青牛,言语中满是为难:“这牛……实在是太显眼了。”
冯宝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对她而言,这些事没什么概念,只要能跟着张楚岚,去哪都行。
李道然依旧骑在牛背上,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他不是不想动,是真的动不了。
颠了一晚上,他的屁股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浑身骨头架子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又酸又麻。
他现在只想找个平坦的地方躺下,哪有心思去管这些凡俗琐事。
可人设不能崩。
他必须继续扮演那个身在尘世外,心在九天上的高人。
见李道然毫无反应,张楚岚心里更慌了。
他立刻开始自我检讨。
是了,前辈这等人物,餐风饮露,逍遥天地间,哪里会考虑进城这种俗事?
是自己这个做晚辈的没安排好,考虑不周!
“有了!”
张楚岚一拍大腿,眼睛一亮:“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废弃的工厂,早就没人去了,地方够大,也够隐蔽。咱们先去那儿落个脚,我再想办法搞定进城的事,您看怎么样?”
这次,李道然终于有了反应。
他那紧闭的双眼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缝,然后,高深莫测地,微微颔首。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张楚岚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肯定,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他赶紧在前面带路,七拐八拐地钻进了一片荒草比人还高的野地。
没多久,一栋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建筑轮廓出现在他们面前。
红砖墙壁上布满了裂缝和青苔,巨大的玻璃窗户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凝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一股铁锈、尘土和霉菌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是这儿了。”张楚岚指着那个破败的大门,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前辈,地方是简陋了点,您……您多担待。”
李道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简陋?这简直是拍恐怖片和丧尸片的绝佳场地啊。不过好歹能遮风挡雨,不错了。”
他控制着青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牛蹄踩在满是碎石和玻璃碴的混凝土地上,发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厂房内部巨大得惊人。
高高的穹顶上,几根锈蚀的钢梁斜斜地垂落下来,上面挂满了厚厚的蜘蛛网。
地上散落着各种废弃的机械零件,覆盖着一层能写字的灰尘。
几缕晨光从破碎的屋顶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里漫无目的地飞舞。
张楚岚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从兜里掏出块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一截还算平整的断裂石台,嘴里还念叨着:“前辈您先歇着,我收拾收拾。”
冯宝宝则把铁锹往地上一插,发出“当”的一声,然后找了个角落蹲下,掏出一个白面馒头,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正式进入省电待机模式。
唯有李道然,依旧安坐在牛背上,并未下来。
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钢筋水泥的废墟,锈迹斑斑的机械,和这片破败的工业遗迹。
这一切在他眼中,似乎都别有一番韵味。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嫌弃或者不适,那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姿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四个字——道在瓦砾。
张楚岚偷偷瞄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敬畏之情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看看!看看人家这境界!
寻常人看到这种破地方,早就皱眉头了。
可前辈呢?
他看这些破铜烂铁的眼神,就跟凡夫俗子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前辈眼里,万事万物皆是“道”的体现,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这破败的工厂,在他眼中,和那些名山大川里的洞天福地,根本没有区别!
自己还觉得这里简陋,真是太肤浅,太可笑了!
张楚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觉悟跟不上,对李道然的脑补又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安顿下来后,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青牛旁边,仰着头,用一种近乎于请教的语气,恭敬地问道:“前辈……恕晚辈冒昧,斗胆问一句,您……您这是从哪个名山大川出来的啊?是龙虎山?还是武当山?”
在他想来,也只有这种传承千年的道教祖庭,才能培养出如此深不可测的人物。
李道然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心里正在疯狂吐槽:“我从哪个名山大 new york?我从二十一世纪的出租屋里出来的,你信吗?我倒是想告诉你,可我说了你不得把我当神经病啊?”
脑子里念头飞速旋转,他必须想一个足够有逼格,又不会暴露自己的回答。
有了!
他用一种空灵缥缈,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调,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道本无名,山亦无名。”
“来处即去处,何必执着。”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却像几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张楚岚的心头。
道本无名,山亦无名……来处即去处……
张楚岚的脑子“嗡”的一下,仿佛被重锤敲击。
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玄之又玄。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前辈的来历,已经超出了“龙虎山”、“武当山”这种世俗的名号范畴?
他的来处,是“道”?是那个万物本源的“道”?
来处即去处……这岂不是说,他从哪里来,最终还要回到哪里去?
这……这不就是话本里写的神仙下凡,历劫结束就要回归天庭的节奏吗?!
张楚岚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无限接近真相。
怪不得!怪不得前辈身上没有寻常异人那种强弱分明的“炁”的波动,因为人家修炼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
怪不得他一见面就能问出“你可知‘道’”这种直指本源的惊天之问!
这位前辈,根本不是什么隐世高人那么简单,他……他搞不好是山川精怪化形,是自然神只临凡,甚至是……天上来客!
张楚岚被自己的脑补吓得一哆嗦,再看李道然时,眼神里的敬畏已经快要溢出来了,甚至带上了一丝丝的狂热。
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谁也没有注意到,废弃工厂内的空气,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温度,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悄然下降了好几度。
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泥土和腐肉的腥臭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这股味道很淡,被厂房里本身的霉味和铁锈味掩盖着,但却真实地存在着。
一直趴在地上,悠闲反刍的青牛,突然停下了嘴里的动作。
它那对蒲扇般的大耳朵警惕地抖了抖,随即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粗壮的四蹄在地上不安地刨动着,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
它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两股白气,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警告声,一双灵性十足的大眼睛,死死地望向工厂深处的某个黑暗角落。
“哞——!”
一声压抑的低吼,终于让沉浸在脑补世界里的张楚岚回过神来。
“哞——!”
“哞——!”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地看向突然变得焦躁的青牛,“前辈,它这是……”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直蹲在角落里啃馒头的冯宝宝,也猛地抬起了头。
“有东西来了。”
冯宝宝站起身,将剩下的半个馒头塞进嘴里,然后一把抄起了立在一旁的铁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熟悉她的张楚岚知道,这是她进入战斗状态的标志。
“什么东西?”张楚岚心里一紧,体内的炁也开始自发地运转起来,警惕地看向大门方向。
冯宝宝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里。
她能敏锐地感知到,一股非同寻常的、充满了死寂和怨毒的“炁”,正在迅速靠近。
此刻,在工厂外的一处断墙后面,穿着湘西特色服饰,面容姣好的柳妍妍,正死死地盯着里面的动静。
她已经追踪张楚岚多时了。
炁体源流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足以让她背弃家族的某些规矩,选择铤而走险。
本来,她对跟在张楚岚身边的冯宝宝和那个神秘的放牛娃还有些忌惮。
但等了这么久,看他们只是找了个破工厂躲起来,那个放牛娃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威胁。
巨大的诱惑,最终战胜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柳妍妍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对着身边一个笼罩在黑布下的高大黑影,用极低的声音下达了指令:
“去!把他给我带回来!”
“吼!”
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随即如炮弹般猛地冲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刺耳到让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哐——当!!!”
工厂那扇由厚重铁板制成的、早就锈死的巨大铁门,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砸得向内凹陷、变形!
一个巨大的拳印清晰地出现在铁门中央。
紧接着,一双青黑色的、指甲长而锋利的手臂,从凹陷的破口处伸了进来,抓住铁门的边缘,猛地向两边一撕!
“刺啦——!”
坚硬的铁板,在它手中脆弱得像纸一样,被轻易地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一个高大的、浑身散发着浓郁尸气的人影,从撕裂的铁门后,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进来。
它的动作有些僵硬,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
暴露在外的肌肉纤维已经部分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它无视了气场强大、已经严阵以待的冯宝宝。
也无视了依旧高高在上、骑在牛背上,仿佛神明般俯瞰众生的李道然。
它那双浑浊、没有一丝生气,只有纯粹贪婪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了张楚岚的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即将饱餐一顿的兴奋。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