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那个深夜，我们会成为一场“演出”的唯一观众。更没想到，这场演出的门票，是我们的命。
“家人们，给力啊！礼物刷起来！看到前面那栋烂尾楼没？今晚的目标就是它！” 阿杰对着手机屏幕挤眉弄眼，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是我男朋友，一个痴迷于流量和热度的户外探险主播。
我被他硬拉来当助手兼气氛组。此刻，我缩在厚厚的羽绒服里，夜风吹过枯草，发出像无数只脚在轻轻走动的声音。远处那栋黑黢黢的楼房轮廓，像一头趴伏的巨兽，窗户全是黑窟窿，看得我心里发毛。
“有病吧你，大半夜来这种鬼地方。”我忍不住抱怨，下意识地靠近他。直播间的弹幕滚得飞快，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怕啥？有哥在呢！”阿杰搂过我，对着镜头贱兮兮地笑，手不老实地下滑，在我屁股上捏了一把，“宝贝，等下要是害怕，就紧紧抱着我，哥哥保护你。”
我瞪了他一眼，低声骂了句“滚”，但没真推开。直播需要效果，这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剧本”。为了那点打赏，我们得演得亲密甚至低俗点。
“哟哟哟，嫂子害羞了！”
“杰哥威武，现场教学如何安抚受惊女友？”
“这地方看着真邪门，主播小心点！”
弹幕开始起哄。阿杰更来劲了，对着手机压低声音，营造恐怖氛围：“老铁们看看，这地方，据说当年开发商跑路，荒废好多年了。有人说半夜能听到里面有人唱歌，还有人说看见窗口有白影飘过……”他边说边把镜头对准那些黑洞洞的窗口。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重。这楼太安静了，连常有的虫鸣鸟叫都没有，死寂得让人心慌。
“行了行了，别渲染了，赶紧进去转一圈完事。”我催促道，只想快点离开。
“急什么，氛围得到位。”阿杰调整了一下挂在胸前的运动相机，确保第一视角直播，“家人们，双机位，高清沉浸式体验鬼楼探险，关注走一波！”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大楼。锈蚀的脚手架像枯骨般缠绕着楼体，地上满是碎砖烂瓦。一楼的入口像个张大的嘴，里面漆黑一片。
阿杰从背包里掏出强光手电，光柱扫进去，照亮了满是涂鸦的墙壁和散落的建筑垃圾。“走，宝贝，带家人们开开眼。”他拉着我，迈步跨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温度似乎也骤然降低了几度。我打了个寒颤，紧紧抓住阿杰的胳膊。
手电光在空旷的大厅里晃动，我们的脚步声产生了回音，拖得很长，听起来不像是只有我们两个人。阿杰还在喋喋不休地和直播间互动，但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
“妈的，这地方是有点凉快啊。”他嘀咕了一句，然后马上又对着镜头嬉皮笑脸，“嫂子吓得都快钻我怀里了，兄弟们礼物别停啊！”
我没心思配合他演戏，紧张地环顾四周。总觉得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我们沿着没有栏杆的水泥楼梯往上走。走到二楼走廊，阿杰把手电光打向走廊深处。
“咦？”他突然停下。
“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刚才……好像看到个影子，嗖一下过去了。”他语气有点不确定。
“你看花眼了吧？老鼠或者野猫？”我宁愿是这些。
“可能吧。”阿杰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胆，“家们人，有点东西啊！刚才有个白影飘过去了，看到没？”
弹幕立刻炸锅，有说看到的，有说主播骗人的。
我们又上了几层。每层楼的结构都差不多，毛坯房，空荡荡的，只有灰尘和垃圾。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走到大概是第五层的时候，阿杰想找个房间进去看看，增加点节目效果。他推开一扇虚掩的破木门，手电光刚扫进去。
“哐当！”一声脆响，从我们身后走廊尽头传来。
我俩同时一哆嗦，猛地回头。手电光迅速照过去，走廊尽头只有一扇破窗户，夜风正吹动着窗框上残存的塑料布，刚才的声音可能是风吹动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操，自己吓自己。”阿杰骂了一句，但呼吸明显急促了。他为了掩饰尴尬，转身搂住我，嘴凑到我耳边，用直播能收进的音量说着下流话：“宝贝，刺激不？要不……咱们在这儿来点更刺激的？给家人们发点福利？”
我用力推开他，又羞又恼：“你他妈疯了吧！这是什么地方？” 我是真怕了，也真的生气了。平时怎么闹都行，在这种地方，他还有心思想这个？
阿杰嘿嘿干笑两声，对镜头说：“完了，嫂子真生气了，福利没了。”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旁边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不是快速的移动，而是非常缓慢的，像是一个人从隐藏处微微探出身来……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用手电照过去。
空的。除了斑驳的墙面，什么也没有。
“你又看见啥了？”阿杰注意到我的异常。
“没……没什么。”我声音发颤，不敢确定是不是幻觉。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们决定不再深入，原路返回。下楼的过程似乎格外漫长，楼梯好像永远走不完。手电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投下扭曲摇摆的影子。
突然，阿杰“咦”了一声，停下脚步。
“又怎么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指着楼梯转角处的墙面，那里有一片非常幼稚粗糙的粉笔涂鸦，画着几个手拉手的小人。“这个……我们上来的时候有吗？”
我仔细回想，上来时光顾着看路和害怕，根本没注意墙面。但经他这么一说，这片涂鸦显得格外扎眼。
“不……不记得了。快走吧！”我拉着他往下跑。
跑到三楼楼梯口，阿杰又僵住了。手电光下，那幅手拉小人的粉笔涂鸦，赫然又出现在墙上！和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鬼打墙？！”阿杰的声音变了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各种恐怖的猜测刷屏。
“别……别自己吓自己，可能这楼里好多地方都有这画。”我强作镇定，但双腿发软。
我们继续往下跑，几乎是连滚带爬。每下一层，我都死死盯着楼梯转角，祈祷不要再看到那玩意儿。
二楼……转角处没有涂鸦。我稍微松了口气。
但当我们冲到一楼，以为终于到达出口时，手电光扫过楼梯旁的墙面——那幅几个小人手拉手的粉笔涂鸦，清晰地、刺眼地待在那里，仿佛一直在等着我们。
而更让我们头皮炸裂的是，我们面前根本不是出口大厅，而是又一段向上的楼梯！我们明明是在下楼，怎么会……
阿杰猛地用手电照向楼梯间墙壁上模糊的楼层标记——一个歪歪扭扭的、用红漆写的“4”字。
我们回到了四楼！
“不可能！这不可能！”阿杰崩溃地大叫，手机都差点拿不稳。直播间的观众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弹幕数量暴增，充斥着恐惧和疑问。
我紧紧抓住阿杰，浑身冰凉。绝望和恐惧淹没了我们。我们试图冷静，商量着各种办法：做标记、朝一个方向直走、甚至想从窗户爬出去。但无论我们怎么走，最终都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有那幅涂鸦的楼梯转角。这栋楼成了一个无限的循环迷宫。
更可怕的事情开始发生。
先是阿杰的运动相机突然黑屏，然后是他的手机，直播中断了。我的手机也只剩下微弱的电量，没有信号。我们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黑暗和死寂包裹了我们，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手电筒的光线也开始不稳定地闪烁，仿佛电力被什么东西侵蚀。
在一次闪烁的间隙，手电光短暂地照亮前方走廊的尽头。
那里，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不是快速的闪现，也不是模糊的影子。就是一个清晰的人形，穿着深色的、看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旧款衣服，背对着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尽头，离我们大概十几米远。
光熄灭了，黑暗吞噬了一切。我吓得叫不出声，阿杰也僵住了。
几秒后，手电光重新亮起，勉强稳定。
走廊尽头，空了。
刚才那个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谁在那儿！”阿杰嘶哑地喊道，声音在空楼里回荡，没有回应。
我们不敢再乱跑，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精神濒临崩溃。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几分钟，也可能几小时。我隐约听到了一点声音。
很轻，很远，像是……小孩子哼歌的声音？调子很古怪，不成曲调，断断续续，听不清歌词，却让人从骨头缝里发冷。
哼歌声似乎飘忽不定，有时在上层，有时在楼下，有时又好像就在隔壁的空房间。
阿杰死死捂住我的嘴，怕我出声。我们蜷缩在一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然后，那哼歌声停了。
紧接着，我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是脚步声。
很慢，很沉，不像穿着现代鞋子的声音，倒像是……老式硬底皮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从楼上传下来，不紧不慢，正在下楼。
一声，一声，越来越近。
我们用手电照向楼梯口，光线却似乎被浓郁的黑暗吸收了，照不了太远。
“嗒……嗒……嗒……”
脚步声到了我们这一层的楼梯转角，停住了。
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那个东西，就停在转角那边，和我们只隔着一堵墙的拐角。
阿杰猛地把手电光扫向转角处。
光柱划过空荡荡的转角墙面——那幅手拉小人的粉笔涂鸦，在光线照射下，似乎格外清晰，那几个小人的脑袋，好像……都微微转向了我们这边？
恐惧达到了顶点。阿杰发出一种不像人声的低吼，拉起我，不顾一切地朝着脚步声传来的相反方向，也就是走廊的另一头狂奔！
我们跑得肺都要炸了，黑暗中不断撞到杂物，跌跌撞撞。跑到走廊尽头，发现只有一个房间门半开着，我们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反手死死抵住门。这是一间空屋子，只有一扇窗户，透进微弱的月光。
门外，那沉重的、不紧不慢的皮鞋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它没有跑，没有追，只是保持着那种固定的节奏，沿着走廊，朝我们藏身的这扇门走来。
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隔着一扇薄薄的、破烂的木门，我们和那个东西，静止了。
我能听到阿杰牙齿打颤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的气味变得更加浓郁。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我们清楚地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摩擦声。
像是……有人用指尖，在轻轻地划过门板。
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持续。
阿杰崩溃了。他猛地拉开门，歇斯底里地举着手电筒向外乱照——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幽深的、无尽的黑暗走廊。
那划过门板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就在我们惊魂未定，不知所措时，阿杰的手电筒光，无意中扫过了刚才我们抵着的门板内侧。
借着晃动的光线，我们看见，门的内侧，布满灰尘的门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不是写的，更像是用指尖，在厚厚的灰尘上划出来的字迹：
“一起玩”
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稚气和诡异。
阿杰像被烫到一样怪叫一声，甩开我，疯子般朝着记忆中楼梯的方向狂奔而去，瞬间消失在黑暗里。他扔下了我。
“阿杰！”我惊恐地尖叫，但回应我的只有他远去的、慌不择路的脚步声，很快也消失了。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将我吞噬。我瘫软在地，眼泪止不住地流。黑暗中，我似乎又听到了那若有若无的、小孩子哼歌的古怪调子，这次，好像就在很近的地方。
我不知在黑暗中蜷缩了多久，意识模糊。等我再次有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烂尾楼外的空地上，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几个早起的附近村民发现了我，报警叫了救护车。
我说了经历，但没人完全相信。警察搜索了大楼，除了找到我和阿杰的脚印和一些挣扎痕迹，一无所获。没有循环的楼梯，没有涂鸦，没有门上的字，更没有穿皮鞋的人或哼歌的小孩。他们更倾向于认为我们是误入危楼，因黑暗和恐惧产生了幻觉，最终慌乱中失散。
阿杰的直播录屏最后一段，只记录到我们第一次发现回到四楼，他惊恐大叫，然后信号中断。这段模糊晃动、充满尖叫的视频，却在网上火了很久，成了都市怪谈的新素材，被称为“鬼楼循环直播事件”。
阿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被那栋楼彻底吞没了一样。
我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但夜晚的寂静、特定格式的涂鸦、甚至硬底皮鞋的声音，都会让我瞬间崩溃。那晚的经历，每一个细节，都像用烧红的烙铁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搬离了那座城市，努力想忘记一切。直到很久以后，我偶然在一个很冷门的、讨论本地旧闻的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发帖人自称是烂尾楼附近的老住户，说那栋楼的地基，很多很多年前，曾是一片乱葬岗，据说主要埋的是附近过去一场瘟疫中死掉的无主尸体……还有人说，更早以前，有个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艺人，带着几个被拐来、弄成残废乞讨的小孩，曾在那附近活动，后来艺人暴病死了，那几个小孩也不知所踪。帖子最后提了一句，那个流浪艺人，以前好像就是在乡下给人办红白事时，吹唢呐、唱些歪歌逗乐的。
我看完帖子，关掉了网页，没有再去求证什么。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这个世界上，关于那栋楼的都市怪谈，又多了一个。而我知道，那不仅仅是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