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鉴赏】论粤语诗《知行》的存在论诗学与声景叙事
文\/元诗
提要:本文以树科粤语诗《知行》为研究对象,结合岭南方言诗学传统与阳明心学体系,从声景互文、存在论诗学、知行合一的当代解构三个维度展开分析。通过剖析诗中“谂\/知\/行”的辩证关系,揭示粤语声调系统与心学实践性的内在共鸣,探讨方言写作如何重构现代汉诗的精神维度。
一、声景叙事与心学叩问的互文
《知行》开篇以否定式悬置认知:“唔喺你知道咗乜嘢\/嘟唔喺你知咗,做到咗”,这种双重否定结构令人联想起《传习录》中“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的着名论断。诗人用粤语特有的副词“唔喺”(不是)与“嘟唔喺”(都不是)构建认知迷宫,恰如阳明对“知行之辨”的哲学拆解。值得注意的方言特质是,“嘟”作为语气助词携带的延宕感,与标准汉语的确定性表述形成张力,这种声景差异正是诗意生发的关键。
粤语完整的入声系统(如“乜”[mat]、“咗”[zo]的急促收音)制造出认知活动的顿挫感,这与阳明心学强调的“即刻澄明”形成声学呼应。王阳明在《大学问》中指出:“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而树科通过方言音韵的顿挫将这种连续性打破,迫使读者在声调落差中重新思考知行关系。这种语言策略暗合岭南诗学传统,从屈大均《广东新语》记载的粤讴声韵,到黄节近代粤语诗的声律实验,皆善用声调特性构建哲学空间。
二、“谂”的认知诗学与存在高度
诗眼“谂咗我”构成存在论转折。“谂”在粤语中兼具“思考”与“惦念”双重含义,这个多义动词将阳明心学的“致良知”转化为亲密对话。诗人通过“谂”的主体间性,把认知活动从主客对立引向“此在”的共情,正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强调的“在世存在”(In-der-welt-sein)——认识不是对外部世界的客观把握,而是此在的展开方式。
“登高,步步高,越嚟越高”的顶真修辞,在粤语九声调值中呈现奇特的声音景观:阴平(高55)、阴上(步35)、阳平(来21)的声调落差形成听觉上的攀登感。这种声景叙事完美具象化心学的修养功夫,《传习录》载“如人走路,一步踏不着实,便一步不稳”,而树科用声调变化模拟出这种切实的进阶感。更妙的是“嘻嘻”拟声词的出现,这个充满岭南市井气息的感叹,以民间智慧消解了哲学概念的沉重,恰似阳明用“街头百姓”喻道的平民化倾向。
三、存在高度与认知确定性的解构
末节“我唔定高唔高\/你噈定喺真嘅高咗”完成认识论的颠覆。诗人用粤语特有句式“唔定...唔...”(不确定...是否...)构建认知模糊域,而“噈定”(就肯定)则指向确定的实践性认知。这种对比暗合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的观点:“意义不在于符号表征,而在于语言游戏中的使用”。攀登者的高度不确定性与观察者的确定性判断之间,揭示出知行关系的本质:行动价值不取决于主体感受,而存在于交互主体的确认中。
这种解构手法令人想起庄子《齐物论》“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的认知相对论,但树科通过粤语特有的判断动词“喺”(是)与体貌助词“咗”(了)的搭配,赋予其现代存在论色彩。助词“咗”表示的完成体,标志着认知已通过行动转化为确凿的存在,这正是对阳明“知行合一”最精妙的诗学诠释。
四、粤语诗学与心学的当代融合
《知行》的创作实践彰显了方言写作的哲学承载力。粤语保留的古汉语词汇(如“谂”见于《诗经·小雅》“岂不怀归)”)与独特语法结构,使其能构建更贴近古典心学的语义场。同时,粤语连绵词“嘻嘻”与语气助词“噈”的运用,又为心学注入当代市井生活气息,这种雅俗融合正是对阳明“不离日用常行内”诗学观的实践。
在现代汉诗普遍陷入语言狂欢的背景下,树科的创作提示了另一种可能:通过方言的声音特质重建诗与思的原始关联。正如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中指出的,语言不是工具而是存在模式,《知行》的粤语叙事恰恰让阳明心学在声音景观中重新鲜活起来。
结语:
树科《知行》通过粤语声景叙事,实现了对阳明心学的当代诗学转换。诗中“声调-意义-存在”的三位一体结构,不仅拓展了方言写作的哲学深度,更提示了现代汉诗重建精神维度的可能路径。这种创作实践证明,区域性语言恰恰能超越地域性,抵达人类普遍的认知诗学境界,这正是“越方言越世界”的辩证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