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诗学的现代性突围
——论树科《一路嘅歌》?
文\/一言
?引言:方言作为诗学的“异托邦”?
在全球化浪潮与普通话文化霸权的双重挤压下,方言诗的生存空间日益逼仄。树科的《一路嘅歌》以粤语为载体,在“国度—道上—静地”的三重空间叙事中,重构了现代人被都市喧嚣割裂的精神图景。诗中“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狂欢与“心心念念嘅静地”的缺失形成尖锐对冲,既延续了古典诗词“以乐景写哀情”的抒情传统,又以方言的鲜活肌理解构了现代性的宏大叙事。本文将从语言政治、空间诗学、声音美学三个维度,揭示这首粤语诗如何以“弱者的语言”完成对现代性困境的诗性抵抗。
?第一章:方言符码的“解域化”与“再域化”?
?1.1 粤语虚词的诗学功能?
“嘅”(的)、“睇唔到”(看不到)等虚词在诗中的高频使用,打破了普通话诗歌对实词的依赖,形成独特的“虚实交响”。这种语言策略与宋代词人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的叠字技法异曲同工,但粤语虚词的口语化特征赋予诗歌更强烈的在场感。例如,“我睇唔到心心念念嘅静地”一句,通过虚词“嘅”的绵延与实词“静地”的顿挫,构建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焦虑感,恰如海德格尔所言:“语言是存在的家,而方言是家的钥匙。”
?1.2 方言词汇的隐喻革命?
“石屎森林”作为粤语对现代都市的特有称谓,其语义场远超普通话“钢筋水泥丛林”的冰冷表述。在粤语语境中,“石屎”(混凝土)与“森林”形成物质与生命的悖论性结合,既指涉都市的物理形态,又暗示其吞噬生命力的精神属性。这种词汇创新与香港诗人也斯《城市笔记》中“玻璃的森林,金属的森林”形成互文,但方言的市井感使其批判更具穿透力——当“火树银花”的狂欢与“石屎森林”的压抑并置时,粤语特有的九声六调为这种矛盾提供了音韵载体。
?第二章:流动视域下的现代性症候?
?2.1 “三流”意象的隐喻系统?
“人流、车流、潮流”构成三重流动意象,其结构暗合本雅明《拱廊街计划》对现代性“瞬间性”的捕捉。值得注意的是,“潮流”在粤语中既指代时尚趋势(如“时装潮流”),又隐含“水流”的动态意象,这种双关性使其超越了普通词汇的表意功能,成为连接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隐喻通道。当诗人以“睇唔到”否定“静地”的存在时,这种视觉障碍恰如福柯所言:“现代性是一种态度,它包含着对空间与时间的重新丈量。”
?2.2 省略号的空间诗学?
诗中多处使用省略号(……),其功能既延续了粤语歌谣“叹歌”的抒情传统,又以留白的方式暗示了精神家园的不可抵达。这种“未完成性”与唐代诗人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禅意形成对话,但前者更强调现代性困境中的精神漂泊。省略号在视觉上形成的空白,恰如列斐伏尔所言:“空间是被生产出来的,而沉默是空间生产的另一种形式。”
?第三章:声音政治与抒情传统的重构?
?3.1 音韵系统的抵抗性?
粤语九声六调的音韵系统为诗歌注入独特韵律。“鳞次栉比”的齿音重复模拟都市噪音,而“静地”的闭口音则形成听觉上的休止符。这种声学对抗令人想起庞德《意象派宣言》中的主张:“意象是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的复合体”。全诗未使用传统押韵,却通过方言特有的语气词(如“嘅”“睇唔到”)实现节奏控制,这种“以散破律”的尝试,既是对宋代苏轼“以诗为词”传统的继承,也是对现代诗自由度的探索。
?3.2 方言的“声音政治”?
在普通话文化霸权下,粤语书写成为一种“声音抵抗”。当诗人以“喺国度”(在国家)起句时,其发音“hai gwok dok”的喉音与齿音交替,形成一种“被压抑的咆哮”。这种语言策略与詹姆斯·斯科特《弱者的武器》中“日常形式的反抗”形成共鸣——方言诗学通过“声音的差异”保存文化多样性,正如诗人西川所言:“诗歌是语言的自救运动。”
?第四章:作为文化抵抗的方言书写?
?4.1 粤语诗学的在地性突围?
相较于北岛《回答》中“冰川纪过去了”的宏大宣言,树科选择用“石屎森林”这类具象的方言词汇解构现代化神话。这种创作路径与香港诗人也斯“越界”诗学形成对话,通过方言的在地性抵抗普通话的霸权。诗中“喺国度\/喺道上”的空间转换,可视为对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的诗意表达——当国家叙事(“八方嚟唱”)与个体经验(“心心念念”)产生裂隙时,方言成为保存差异性的文化基因库。
?4.2 方言与现代性的永恒角力?
《一路嘅歌》的价值不仅在于记录了个体在现代性浪潮中的眩晕感,更在于它证明了方言作为一种“弱者的语言”的诗学可能性。当普通话诗歌深陷隐喻的泥潭时,粤语诗以“石屎森林”这类直白而锋利的意象,刺穿了繁荣昌盛的幻象。这种创作既是对《诗经》“饥者歌其食”传统的回归,也为当代汉语诗歌提供了方言书写的范例——在全球化与地方性的永恒角力中,方言诗学正成为保存文化多样性的重要阵地。
?结语:方言诗学的未来可能性?
树科的《一路嘅歌》以粤语为利器,在语言政治、空间诗学、声音美学三个维度完成了对现代性困境的诗性抵抗。它证明,方言不仅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更是诗学创新的源泉。在普通话文化霸权与全球化同质化的双重压力下,方言诗学需要更多像树科这样的“语言拓荒者”,通过“在地性书写”重构汉语诗歌的多元生态。正如诗人翟永明所言:“诗歌是语言的冒险,而方言是冒险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