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析室的门缓缓推开,消毒水的气息裹着微凉的风漫出来,乔欢几乎是立刻迎上去,
掌心轻轻托住母亲虚软的胳膊,那触感比上周又轻了些,让她心里莫名一紧。
乔妈脸色透着久病难褪的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却还是扯出抹浅淡的笑,
枯瘦的手指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事,妈缓过来了,这点疼不算什么,不碍事。”
两人慢慢挪到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坐下,秋日的阳光穿过梧桐叶隙,碎金似的落在乔欢泛着薄茧的手背上。
她摩挲着掌心的纹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近乎呢喃的语气开口:“妈,下周我想去趟上海。”
乔妈捏着衣角的手猛地顿住,指节泛了白,她抬眼看向女儿,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去上海?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嗯,”乔欢点头,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昨天我重遇了翰林学院时认识的学姐,她家在上海开了间画廊,
想跟我谈泥人合作,说能帮我推广作品,还能对接定制订单。”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攥紧,眼里亮起点微光,“要是成了,以后收入能稳定些,我攒的钱也差不多够了,就等着肾源。
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给您换个肾,咱们以后就不用每周都来这儿受这份罪了。”
话没说完,乔妈的眼眶就红透了。“翰林学院”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心上—那是她和丈夫拼尽全力给女儿铺的路啊,
那几年乔欢穿着漂亮的校服,捧着国家奥林匹克物理竞赛奖状回家,贴在那带花园的别墅里,是这个家最亮的时刻。
可谁能想到,一场变故下来,天塌了,女儿的学业断了,这个家也从云端跌进了泥里,再也回不去了。
她别过脸,用袖口悄悄擦着眼泪,喉咙里堵得发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用袖口悄悄擦了擦眼角,再转回来时,声音里带着哽咽:“都怪我和你爸没本事,拖累你了。”
“妈,您别这么说。”乔欢赶紧握住母亲的手,掌心的温度能稍稍稳住对方的情绪。
可乔妈还是忍不住絮叨起来,语气里满是亏欠:“要是当初我对自己多上心些,也不会……
你爸中风那阵,我光顾着跑医院、进货卖货,连自己浑身没力气都没当回事,等查出尿毒症,已经晚了。
每周两次透析要花钱,你爸躺在家也需要人照顾,你那时候才高二啊,正是该在教室里好好读书的年纪,以你的成绩……”每每说起这些,乔妈总是自责不已。
乔欢看着母亲泛红的眼眶,心里也酸酸的,却还是扯出个笑,用指腹擦去母亲的眼泪:“好了,妈,都过去了。
你看,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在最难的时候遇到师傅,教我画工笔重彩画,还和我一起开创工艺到用到泥人身上了,
让我的泥人与众不同,这可是别人没有的本事呢。可以开工作室为生。
现在晴晴姐又给了这么好的机会,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她怕母亲再难过,故意晃了晃手里的泥人半成品,那是个巴掌大的仕女,裙摆上已经用矿物颜料勾出了浅浅的缠枝莲纹,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您看,我把这个带去上海,晴晴姐说肯定能让更多人喜欢。等以后我攒够了钱,就带你也去上海看看,好不好?”
乔妈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又看了看那精致的泥人,终于点了点头,只是声音还带着哑:“好,妈支持你去。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那边给妈报个平安。不用担心我。”
乔欢用力点头,将母亲的手攥得更紧,妈妈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长椅上的阳光渐渐西斜,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乔欢扶着母亲站起身,慢步走向停在路边的二手飞度,这是她花了几万块攒下的积蓄买的,
车身有些地方还留着淡淡的划痕,却被她擦得锃亮,只为了每周能方便接送母亲透析。
她小心地护着母亲的腰,帮人坐稳、系好安全带,才绕到驾驶座。
引擎启动的轻响里,乔妈看着女儿握着方向盘的侧脸,语气里裹着四年都没磨平的涩,却又透着几分欣慰:“我女儿现在真厉害,会开车,还能自己挣钱撑家。
你爸要是还在,看到你这样,肯定得骄傲坏了。”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你爸走的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冷得人骨头缝都疼。
他躺在医院最后那几天,意识都不清醒了,还攥着我的手嘟囔,说对不起你,没护住你,没让你安安稳稳把书读完。”
乔欢握着方向盘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泛了白,掌心被塑料边缘硌得发紧,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父亲临终的话像根细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自己还在看家高中读高二,为了省下晚上的时间回家做家务、算香烛店的账,
所有的英文单词、数学公式都挤在课间和午休时默写,课本边缘都被翻得卷了毛。
那时她总想着,再撑撑,等考完试,等家里松快些,就能多陪陪爸妈,可谁知道,那场雪落下来,就再也没等到春暖花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指尖轻轻打了把方向,声音放得很柔:“妈,都过去了。
爸要是知道我现在能把您照顾好,能靠手艺挣钱,肯定比谁都高兴。”
“是啊,他走后那段日子,白天家里空得能听见回声,”乔妈喉结轻轻滚动,声音发颤,尾音裹着化不开的难过,
“晚上我总看见你趴在桌上捏泥人,灯亮到后半夜,第二天眼睛红得像兔子。
那时候我就钻牛角尖,想着要是我也跟着你爸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拖累你了?
你才不到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本该在校园里玩闹,不该被我和这个烂摊子捆住手脚一辈子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