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敢有丝毫松懈,两个亲兵持弓搭箭,弩机上弦,目光如炬,随时戒备。其余亲兵与岳飞、秦岳、欧阳林、秦梓苏一同将种师道牢牢护在中央,刀枪在手,步伐稳健而谨慎。
沿着洞道缓缓前行,转过一个拐角,眼前骤然豁然开朗,一个宽阔宏大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四壁石壁之上挂满长明灯,灯火摇曳生姿,昏黄的光芒映得整座墓室忽明忽暗。四周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陪葬之物:金银器皿、铜雕铁器、陶俑木偶,应有尽有,摆放得井然有序,仿佛被人分门别类,细心整理过。众人心头微震,当下便知此处竟是一座不知名的大墓,而戊己土堂在其中经营已久,下了不知多少心力。
见此情景,众人无不暗暗惊叹,低声啧舌。然而这片墓室之内却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深幽通道中,依稀传来点点光亮,时明时灭,仿佛在引诱着众人深入。与此同时,从不远处一间耳房之中,亦有灯火微微闪烁,昏暗之间,还夹杂着几声细微的对话。声音极轻,却在这空旷静寂的墓室内回荡,若有若无,模糊不清,更显得阴森诡谲。
众人立刻放缓脚步,屏声敛息,轻轻停下,齐齐转身,目光死死盯住那处小小的耳室。整个墓穴之中静谧无声,唯有那耳室中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声,若隐若现,似近似远。众人凝神细听,然而声音模糊不清,仍旧无法分辨出一句半句。秦梓苏与欧阳林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几分谨慎与锋芒。两人随即同时转头,望向种师道,以眼神暗暗请示:是否由他们先行探查,以探虚实?
种师道目光沉稳,并未急于回应,只是抬手轻轻一摆,眉头皱起一道深痕,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不可轻举妄动。随后他转过身去,目光凝视着远处那摇曳不定的灯火,眼神中多了一分凝重与深思。
他心中暗暗盘算:此地已然可证是戊己土堂正在盗掘的大墓。若天下楼与己方情报无误,戊己土堂历来惯用的手段,正是或以重金买下大墓附近的村落,伪装成正常聚落,或干脆残忍屠灭村民,取而代之,再借村庄作为掩护,在地底行那见不得人的偷坟盗墓勾当。如此手法阴狠狠辣,条理周密,绝非一日之功。只是可惜,如今土堂堂主已死,许多深藏的秘密恐怕难以再从他口中得知。
至于眼前这耳室,听声音判断,里面应当还残留着几名戊己土堂的余孽。以有心杀无心,纵然这些余孽武功盖世,斩杀他们也轻而易举,甚至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种师道清楚,眼下真正难得的并非如何杀敌,而在于如何将这些人活捉,逐一逼问,探出土堂与亲王之间往来的暗语、密信与联络人名册。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揭开这盘暗局背后的真相。
想到这,种师道猛然感觉胸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闷不安之感,那股异样来得突兀,却压得他心口发沉。他随即轻轻挥了挥手,像是要将这股不安强行压下,神情依旧冷静不动,而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乱。只见他迅疾竖起手掌,朝着耳室方向接连轻轻招了两下,紧跟着翻掌朝下,在身前缓缓连续按压两次,随后五指蓦然成爪,探入虚空猛然一扣,握住了另一只手的腕骨。三道手势一气呵成,简单明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犹豫不决。众人看的明白,这正是小心戒备,轻声潜行,务必留下活口的命令。随着这道命令的下达,众人屏息凝形,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那个耳室的门前。
这才听到里面有两三个人正在自说自话地交谈。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说道:“你说,堂主大人也太过小心些了吧,竟然让咱们把所有和哪位大人的交谈信件和密语暗号全部销毁。这些老东西一堆一堆的,你我忙了快一天一夜,还没能烧得干净。”接着另一个不同的声音紧跟着开口:“行了,大人的高瞻远瞩,又岂是你我二人能够胡乱揣度的?少些闲言碎语,快点干吧。”接着又听到第三个声音随口说道:“你们两个,别再啰嗦!把这些东西都烧个干净才算完事。对了,其他东西也就算了,只是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大人格外交代过——无论如何必须销毁干净,咱们可别忘了!”
听到这些声音,众人心中无不暗叫不好,原来千算万算,步步谋划,竟然还是晚了一步。王有财果然老谋深算,手段狠辣至极,只是心中微有怀疑,便立刻下令销毁证据,丝毫不肯给人留下半点破绽。种师道心中更是惊怒交加,他一生纵横沙场几十载,宦场沉浮数十秋,自问历尽风波、阅尽奸邪,却从未遇到过像亲王府这般组织严密、行事周密的大敌。念及此处,他心口似有巨石压下,这才恍然明白,自己方才胸中那股无名的不安与烦躁,原来正是缘于此敌。想到这里,他已不容多思,正要一声令下,喝令众人立刻冲入耳室,务必擒下活口,至于其余证据依是能保则保,不容有失。
正在这时,众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响,连带着几声凶狠的呵斥声和鞭子的挥舞之声。随着声音的到来,种师道,欧阳林等人循声望去,就看到几个身穿布衣的村民呼呼喝喝的押着一队约有几十人的队伍,快步从远处的通道里面走来。还不待种师道几人反应过来,就看到那几个村民突然抽刀而起,大声喝骂道:“你们是什么人?”紧跟着也不待种师道中人回话,这些人猛地挥刀而上,对着众人猛扑了过来。种师道叹了口气: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苦心积虑想要拿下活口,却没想到自己的身后竟然又来了敌人,这几个人一声大喊,只怕早就惊动了耳室内的那几人。果不其然,只见耳室之中骤然冲出几人,手持刚刀,杀气腾腾。
种师道冷哼一声,这区区不过五六个匪类,他自是不会放在眼里。见几人手持刚刀猛扑而来,他神色未变,断然喝令道:“留活口!”岳飞与秦岳早已按捺不住,几乎同时纵身而上,枪势一前一后,寒芒疾闪之间,已将数人的兵刃尽数挑落。两人身形如电,趁势逼近,转眼便将这几人牢牢制住。众人记得王有财毒发身亡的场景,忙不迭的抢步上前,准备帮着令人卸下这几个匪类的下颌,捆绑押送。却不想,还不待众人上前帮忙,那五六个匪类竟猛地齐声咬牙,口吐白沫,竟是干净利落地压碎了早藏在齿缝之间的毒药。顷刻之间,又有几缕黑血自唇角溢出,身躯接连抽搐翻倒,竟已尽数毒发身亡。检查尸体发现,果然每人的身上都纹着戊己土堂的暗记标识。
欧阳林、秦岳、岳飞与秦梓苏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就连种师道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难看。众人千防万防,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这些亲王府的死士竟然忠诚若此,方才只是一丝风吹草动,便已齐齐咬碎毒药,誓死自尽。对他们而言,自己的性命似乎比草芥还要轻贱,既然如此,今后与之周旋,自然再不能心存半点侥幸。
种师道轻轻摇了摇头,对于已经发生的变故,他并不再作无谓的懊恼,而是当机立断,下令道:“岳飞,你立刻带几人去审问那些民夫,务必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找到什么线索。秦岳,你同秦梓苏与欧阳林两人前去仔细搜索,尤其要查清那只盒子究竟藏在何处!不得有误!”
众人齐声领命,岳飞当先而出,带着两名亲兵,小心戒备,快步朝那群民夫走去。随着距离渐渐逼近,只见那些人俱是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面色蜡黄而消瘦不堪,周身更布满了鞭痕与血痕,皮肉交错,触目惊心。偏生在这般惨状之下,他们却无一人出声,也无一人退避,眼神木讷呆滞,整个人僵立原地,竟像泥塑木偶般没有丝毫反应。
岳飞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前这些人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这分明是被折磨到极致、已然彻底麻木的神情。这样的眼神,他在那些不幸被敌人俘虏的兄弟脸上曾见过无数次,只是当时,那些兄弟的眼底往往仍会闪烁出一丝不屈的光芒。可眼前这些人,却连最后的光亮也不复存在,实实在在看不到半点生的希望,反倒呈现出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岳飞心中不忍,却唯有强自硬起心肠,厉声呵斥,甚至抽刀出鞘作势吓唬。可这些民夫的眼神依旧麻木空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连“死亡或许能带来解脱”的奢求都已消磨殆尽,只剩下一片死寂。
岳飞轻轻叹了口气,他心里清楚,这些民夫眼神早已死寂,此刻再追问也休想问出半点有用的东西。于是他只是伸手,扯了扯他们身上缠绕的铁链。那一串链环发出细碎的脆响,民夫们便如木偶般,随着他的动作,排成一列,缓缓向前,直至被带到种师道的面前。
岳飞快步趋前,俯身在种师道耳畔低声言语了几句。种师道闻言,神色微动,随即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然知晓。继而他轻轻咳嗽一声,身躯略微挺直,声音也随之抬高几分,沉声开口道:“吾乃种师道,奉官家命令,特来剿灭王家村。尔等若有什么冤屈,可如实说来,自有老夫替你们作主。”
种师道一连开口说了三遍,那些民夫依旧没有丝毫反应,仿佛耳若木石。种师道心中无奈,只得叹息一声,轻轻挥手,欲要命令身后的几名亲兵,先将这些人押回地面。
却不想,就在此时,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锁链抖动。那声音起初细不可闻,转瞬之间却愈发急促,愈发清晰,直至最后骤然汇成一阵“哗啦、哗啦”的震耳之响。种师道与岳飞心头一惊,急忙抬眼看去,只见这一排民夫中,有一名年约三十的中年男子,眼角缓缓淌下泪水。
那泪水中带着久死复生的惊惶与庆幸,眼神里透出一丝久违的渴望。随着他全身颤抖,身上缠绕的铁链也“哗楞楞”直响,震得众人心神俱是一紧。
紧接着,就见这人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连连叩首,嘴里只发出一阵“啊啊”的嘶喊。泪水汹涌而下,湿透了面颊,整个人浑身颤抖,仿佛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告天地。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弯腰替那人解开身上沉重的铁链。铁环一节节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仿佛在为他多年压抑的哀苦作最后的见证。另一名亲兵则上前一步,将那一列早已毫无生气的民夫缓缓牵引着离开墓穴,带往地面。漆黑的洞窟里,顿时只余下这名中年男子的哭声,断断续续,回荡不绝。种师道与岳飞并未出声催促,他们只是静静伫立一旁,目光沉沉,任由此人尽情痛哭,将胸中积压的悲怆哭诉殆尽。
另一边,耳房之内,秦岳、欧阳林与秦梓苏三人快步闯入。只见正中的火盆里火焰尚在熊熊燃烧,烈焰翻腾,火舌不断吞噬着几张写满文字的纸页。秦岳神色一凛,当先一步抬脚猛然踢翻火盆,火星四溅。欧阳林与秦梓苏紧随其后,合力踏灭火焰,从余烬中抢出了几片残存的纸张。
几人低头细看,只见那些纸张早已被火焰烧得残破不堪,焦痕四散,勉强还能辨认的字迹之中,依稀写着“戊己土堂供奉白银……”“杀死……”之类的字样,但具体内容早已模糊不清。三人对视一眼,心中暗暗焦急。
再细细打量,只见这间耳室中,陈设异常简陋,正中摆放着一张八仙桌,桌面上赫然放着一套文房四宝。除此之外,只余下几本账册,记录的多是寻盗墓室、贩卖器物、折换银两的明细账目,再无更多线索。
欧阳林心思最为缜密,他记起方才土堂府兵临死前所言,曾提及一只铁盒,乃是重中之重,必须销毁殆尽。念及此处,他连忙翻检桌案,将抽屉与暗格逐一搜查,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夹层之中,发现了一个不过巴掌大小的铁匣,冰冷沉重,赫然在目。
欧阳林、秦岳与秦梓苏三人心中一喜,忙不迭地将所有搜出的证据收拾妥当,转身快步离开耳室,急急赶回去向种师道复命。然而刚一走出耳室,便见那名民夫正失声痛哭。三人见状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皆是莫名其妙,却又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只得默默立于种师道身后。秦梓苏轻轻伸手,拉了拉岳飞的衣袖,以眼神示意,暗暗向他探问。岳飞微微摇头,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几人稍安勿躁。只见那名民夫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断断续续地又“啊啊”呼喊了几声,随即俯身对着众人重重磕了一个头。他双目通红,泪流不止,接着缓缓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嘴,满是颤抖与渴望,向众人比划示意。
众人这才凝神细看,只见他口中舌头仅剩短短一截,显然早已被人残忍割去。秦梓苏猛地轻呼一声,手心一紧,不由自主地一把攥住了欧阳林的胳膊。几人心头同时一沉,暗暗咬牙,心中齐声痛骂亲王府手段之毒辣、心肠之残酷。那民夫泪水又如决堤般滚滚而下,顺着面颊潸然而落。他抬起头,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继而深吸一口气,缓缓作势,示意自己想要写字。见状,秦梓苏立刻转身,飞快从耳室中取来笔墨纸砚。只见那民夫双手颤抖,却仍强撑精神,凑近砚台,吐出一口唾沫,硬生生研磨出一池浓墨。旋即他执笔蘸墨,涮涮点点,笔迹潦草却极力清晰,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写下,当真是字字如泣,句句带血。
原来这些所谓的民夫,竟皆是王家村的原住村民。几年前,王有财一行人重金开道,落户村中,姿态极为殷勤。那时他出手大方,修桥补路,上下打点,一时间全村人皆称其为大大的善人。却不料好景不过转瞬。待到王有财与村中百姓相熟,他便暗下毒手,竟在一夜之间强行控制了全村上下的人口。自此,人人都被迫受制,生死不由己。更有甚者,他逼迫这些村民开掘墓穴,充作劳夫苦力,日夜挖坟掘墓。但凡稍有丁点反抗,立刻便是刀剑加身,血溅当场。久而久之,村中幸存者尽皆心如死灰,再无生气,种种恶事,罄竹难书。
种师道勃然大怒,胸中杀机陡然翻涌,暗暗下定决心:此番无论如何,必将亲王府这颗蛀骨毒瘤彻底铲除,绝不容其再有苟延喘息之机。他不再言语,只率众人径直返回地面。随即一声厉喝,命全军上下整顿行伍,将所得证据与俘获民夫一并押解,统统送回汴京。一面安置众位民夫,吩咐亲兵妥善照料,一面又喝令书吏提笔,草拟文书,上表朝廷,以报此行所获。安排已毕,种师道神色冷峻,携岳飞、欧阳林、秦梓苏、秦岳与高莲五人快步启程,径直赶赴天下楼。
这一番前去不在紧要,这才引出种师道误中奇毒,霍百草清理门户,欧阳林得传神功换根骨,郭药师暗通款曲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