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军和中军的一场风波随着童朗重伤倒地,这一场旗牌官人选而引起的擂台纷争,终于是落下了帷幕。三场比武下来,秦岳三人胜而不骄,伤而不乱,不仅击退了童贯中军的挑衅,更是把童贯意图安插亲信,间接控制分化种家军的阴谋消弭于无形。更难得的是,他们以武服众,以谋见长。其间所展露的武艺与战阵配合之法,令全军上下交口称赞。自此,三人在军中声望大涨,远胜旧日。尤其是秦岳与童朗的最后一战,秦岳携雷霆之威力克童朗,更是让整个种家军的士气为之一振,就连每日的操练时的口号都更加嘹亮了几分。
一连三天,种师道除了每日整肃军列,调阅兵籍,批阅军情之外,余下时光几乎都留在自己的卧帐中,特命亲兵细心照看欧阳林与秦梓苏二人。这日傍晚,军帐内烛火微明。种师道刚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文案,放下笔卷,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间略显疲惫,便起身准备去自己的后帐探望二人,起身就准备往自己的卧帐走去。就在这时,幕府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种师道抬头望去,只见岳飞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满身泥尘,衣角尚挂着未拂去的碎草与汗迹,神情却不掩急切之色。显然是方才训练完毕,便急匆匆赶了过来。种师道见他一副狼狈中透着焦急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他知道,岳飞这两日外出公干,今日方归,又亲自带兵整训了一整天。此时来得如此仓促,定然是牵挂帐中那两位伤员。他便故意放缓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开口道:“鹏举啊,怎么弄得这般模样?莫不是军中有何急报,连洗个脸的工夫都没有了?”
岳飞脸上一红,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满身汗污,形容狼狈,实在不雅。他讷讷张口,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一连几日,他心中始终挂念欧阳林与秦梓苏的伤势,尤其前两日又外出巡防,未能亲见,今日训练一毕,便未顾得更衣沐洗,匆匆赶来,实在失了分寸。种师道见到他脸色涨红,张口无语,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再逗他。他转头唤来亲兵,淡淡吩咐道:“去,取些清水与手巾来。不多时,亲兵端来铜盆与净布。岳飞也不推辞,当即在幕府偏房外,随意的用凉水简单冲洗,这才又急匆匆的赶到种师道的面前,拱手行礼:“末将失仪,请大帅恕罪。”
种师道摆摆手,含笑说道:“无妨,无妨。鹏举,随我一同进去看看。” 说罢,他微一整衣,举步上前,伸手挑起后帐帘幕。帐内灯影微动,药香缭绕。种师道当先而入,岳飞在他身后紧紧相随。
入得帐中,便见欧阳林与秦梓苏二人半倚在床,气色虽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正与秦岳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个不停。秦岳站在床前,双手作揖,满脸苦笑,额头沁着细汗,像是又急又无奈。种师道与岳飞脚步一顿,静静站在帘后未出声。只听得欧阳林道:“你自己尝尝这药,跟熬过头的苦瓜叶似的,哪是给人吃的?”秦梓苏也撇嘴道:“再逼我喝,我就翻窗逃了。”秦岳急得直跺脚:“医生特意嘱咐要按时服下,苦是苦了点,可对身体好啊!”他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脸涨得通红,只好搬出杀手锏,半吓半劝地说道:“再不喝药,我可就要跟舅父告状了。”种师道与岳飞对视一眼,皆觉忍俊不禁。望着秦岳那满脸涨红、语无伦次的模样,种师道忍不住在心中叹道:只怕此刻再把他丢回擂台上与童郎再斗一场,也比劝这两人吃药来得轻松。
秦岳满头大汗,求爷爷告奶奶地好说歹说,才终于把这两位小祖宗哄得喝下那碗汤药,期间更是受尽两人白眼与怨言。种师道与岳飞一直站在帘后,眼观全程,脸上笑意早已藏不住。直到二人将药碗放下,满脸写着“秦岳是大坏蛋”不甘与苦涩时,种师道这才轻轻的咳嗽一声,步履从容地走了出来。他边走边笑,好以整暇的揶揄道:“小苏儿和小林子,今日可有乖乖吃药啊?”一边说着一边望向秦岳说道:“岳儿,你来说说看?”
秦岳见到种师道的到来,紧接着又看到岳飞跟在后面,这才真的感觉是来了救命的菩萨一般,他苦着一张脸,正准备开口告状,却猛然看到欧阳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给了他一个几乎要翻出天际的白眼。另一张床上的秦梓苏则是咬牙切齿的递给他一个眼神,仿佛在说:你敢告状就死定了!秦岳秦岳心头一凛,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讪讪地把话咽了回去,脸上笑容僵硬如蜡。只见他干咳一声,低头作揖,硬着头皮替二人扯谎道:“回禀舅父,这两个人一直都有好好吃药的”只是这“好好”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仿佛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带着满满的委屈与不甘。
种师道不禁莞尔,却并不点破,身后的岳飞拼命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拼命的回忆起生平所有的痛苦记忆,这才能勉强忍住笑意。却见到种师道一本正经的跟欧阳林和秦梓苏说道:“那那就好,本帅听军医说,你们二人伤势恢复得极好,原本明日就可下床走动。既然都能按时服药,好好听话——。他话锋一转,笑意微扬,却仍带几分威严:“那本帅就吩咐军医,再开三日的汤药好方子,让你们在帐中好生静养,不必急于操劳。” 此话一出,秦岳几乎没忍住笑出声来,连岳飞也险些绷不住,急忙背过身去“整理佩刀”。而床上的两人顿时面色一僵,齐齐瞪了秦岳一眼,仿佛他就是一切苦难的根源。秦梓苏急忙从床上跳起,抱着种师道撒娇道:“舅父,我和小林子都好了,你就别让我们喝药了。”她皱着可爱的小鼻子,低声诉道:“那药太苦了。”一旁的欧阳林也是心有戚戚,拼命点头。这副模样一出,帐中众人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秦岳第一个笑出声来,紧接着岳飞也忍俊不禁,连一直正襟危坐的种师道嘴角也抽了抽,终究还是“哈哈”笑了出来。大帐中暖意融融,笑声阵阵,仿佛连三日前的风波与血光都被这一刻的欢笑冲淡了几分。
与此同时,中军的幕府之中,童朗咬牙切齿地斜躺在榻上,额角缠着白布,胸前仍用厚厚绷带紧紧缠束。那一战,他不仅败得狼狈,更是伤得不轻。此刻他浑身火辣辣作痛,连稍一动弹都牵扯得他龇牙咧嘴,但他偏偏面如寒霜,死死咬着牙,脸上没有一丝痛色。他猛地端起床边那一碗黑得发亮、浓如墨汁的汤药,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竟仿佛根本尝不出那股难以下咽的苦涩味来。他眼中血丝遍布,死死盯着站在榻边的军医,声音冷冽如刃:“我还有多久,才能下床!” 那军医年过五旬,被童郎这般目光逼得不敢直视,低声回道:“回禀小将军……至少还需三月光景,您才能勉强行走,若是要操练搏杀,只怕......至少要半年。”
“半年!”童朗咬牙切齿,他猛地抬手把手中的药碗在地下砸了个粉碎,骂道:“废物,都是废物。就不能快些吗?”震怒间扯动伤口,又引得他是龇牙咧嘴的大口猛喘粗气,却死死的咬紧牙关,不肯哼出一声来。他回头看着军医,心头怒气更盛,沉声骂道:“都是废物,滚!” 军医不敢言语,只低头退后。
正在这时,门帘一挑,童贯慢悠悠的走了进来。童朗见到童贯到来,咬紧牙关就要从床上爬起参拜。童贯微微的一摆手,懒洋洋的说道:“免了吧。”他瞥见正要悄然退下的军医,眉梢轻挑,随口问道:“我儿伤势如何?”军医跪伏在地,战战兢兢,体若筛糠的颤声回到:“回禀中书大人,公子伤的极重,至少要静养半年才能恢复如初。” “嗯。”童贯淡淡应了一声,连眉毛都未动一下,“知道了,下去吧。” 军医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地倒退离去,额头冷汗淋漓。童贯目光一沉,手指微微一勾。身旁侍立的亲信早已会意,疾步上前凑到他耳边。只听童贯随口吩咐道:“去汴京成把白御医请来给我儿好好看看,他是专治刀枪内伤的。”他转头看向童朗,眼皮微抬,接着吩咐道:“至于这个庸医,当真误事,杀了就是!”他声音并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杀人这事对他来说并不比杀一只鸡麻烦多少。
童贯这才转头看向自己的义子干儿,平静的吩咐道:“这几日好好养伤,莫要分心。等你能起身,本官自会给你机会,让你建功立业。”听到童贯这么说,童朗这才喜上眉梢,他生怕自己做事不力,惹得童贯生气,现如今看来,只怕此次失利并没有引起他的不快,这才郑重说道:“多谢爹信任,孩儿定不负所托。”童贯随手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说到:“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会让那种师道吃不了兜着走的。” 童朗躺在榻上,只觉胸膛一热,似乎比那一晚擂台上的重伤更让他血液沸腾。他知道,自己的义父,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报复”的人。一旦说出这话,那就说明,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时光飞逝,又是半月时光悄然而去,欧阳林和秦梓苏两个人已经彻底痊愈,两个人和秦岳一起,每天跟着岳飞一起操练,日子虽然枯燥,但是三个人经常斗嘴吵闹,日子过得倒并不苦闷。
这一日,秦岳、欧阳林与秦梓苏三人照例前往帅府请安。刚一掀帘入内,便见种师道披着一件青色轻裘,正与一名粗眉鹰眼的汉子对坐小饮。那人面颊上留有一道旧伤,鬓发斑白却神色刚毅,整个人似静若磐石,却隐隐透出战阵中走出的杀气。此人,便是昔日辽军名将、怨军旧帅、常胜军统领,如今方才归降宋廷的郭药师。
三人见到堂中尚有人在坐,本欲退出,不想种师道早已注意到他们,随手招了招,示意不妨。三人便在一旁肃然站定,未敢言语。堂中两人小酌片刻,随即交谈止歇。种师道略一点头,遣人送郭药师离去,说是军务在身,改日再叙。那汉子一言不发地拱手而去,背影沉稳,竟丝毫未显失礼之态。
待得郭药师离去,堂中安静下来,三人这才上前行礼。种师道缓缓倚坐在席上,略抬眼帘望了三人一眼,似是随意,实则心下已有打算。末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了一句:“你们几个知道,方才那人是谁么?”
三人不敢妄言,只默默等他开口。
种师道这才道出实情。原来那人正是郭药师,他本非军籍,乃辽东饥民之子。辽天庆六年,女真起兵,东境大乱。辽主天祚帝仓皇征兵,于边地募民组成“怨军”,以“报仇雪耻”为号,欲图速胜。然此军虽号八营二万八千人,实则粮械匮乏,甲兵不全,军容极为散乱。郭药师即在其一营中为头领。其后数年,怨军屡次反叛,又屡次被招抚。郭药师在数次动乱中幸存,既有杀人避祸之事,亦曾于招安之际主动归顺。其时辽将耶律余睹有意乘机诛其部众,唯萧干力言“不可一概诛绝”,方得幸免。北辽建立后,郭药师改隶“常胜军”,为涿州留守,统四营之兵。其部虽名“常胜”,实为旧怨军整编。辽廷虽授之兵权,然对其疑忌未曾稍减。尤其萧太后与宰辅萧干,深忌汉将跋扈,多设监军牵制,调遣频繁,甚至有暗中图诛之意。
政和八年,辽廷以“通宋”之罪杀李处温父子。郭药师自觉形势危急,遂于夜中聚集亲兵,囚监军,夺兵器辎重,开涿州之门,率所部八千人投宋。其降书称“身虽辽人,心归华夏”,又云“旧主无道,至此方明忠义之所在”,辞辞恳切,词意动人。时宋徽宗闻讯大悦,拜为恩州观察使,知涿州军事,旧部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等皆得授官赐金。投宋之后,郭药师旋即献策,请袭燕京。其时宋军主帅为刘延庆,准其所请。郭药师亲率常胜军千人夜袭,部将甄五臣扮作百姓混入城中,得迎春门,诸门随之尽开,京城一度入掌。然宋军入城后纵兵焚掠,尤以妄杀契丹、奚人最为严重,激起城中百姓激烈反抗。北辽主力将领萧干急返,三日血战,宋军溃败,常胜军折损三千,郭药师与杨可世仅率数百人脱身。虽败而归,宋廷并未问罪,反赐以珠袍金带,授武泰军节度使,召入朝中,委以守燕之任。其后曾有奏请郭药师出兵缉擒天祚帝,郭以“旧主虽失国,犹不忍返刃”为由辞谢,朝中以其知忠义,亦不强迫。然其人虽已投宋,然衣冠制度仍袭辽俗,所部将卒亦称辽制,称其兵三十万,仍自号节度使,驻营一方,自成体系。后虽奉命至西路军统属,然常胜军旧制犹存,军中威望极高,调动不易。其人行事谨慎,驭下严厉,手段果决,城战野战皆有实绩,所部亦多为老卒,军纪较严。种师道召其入营,虽无明言,实有借其熟知辽地、兵情地形之意。幕府诸将多对其来历颇有存疑,然朝廷命令在前,战局所迫之下,此人虽为旧辽之将,亦得暂以重用。
种师道启用郭药师不在紧要,这才引出边军攻辽不利,秦岳探查水源,这才要进献蚺蛇宝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