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黑风口的道路,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艰难。
这是一条早已被废弃的、在悬崖峭壁间开凿出的古道,最窄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白天行走尚且心惊胆战,更何况是在夜间,拖着一支由老弱妇孺和残兵伤将组成的队伍。
队伍行进得异常缓慢,沉默而又压抑。除了沉重的喘息声和偶尔被石子绊倒的惊呼,再也没有任何声音。每个人的体力,都在被飞速地消耗着。
“老张,你撑住啊!千万别睡过去!”
王二麻子背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张三,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张三大腿上的伤口,因为缺少药物和不断的颠簸,已经开始严重发炎,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烙得王二麻子的后背生疼。
“咳……咳……”张三费力地睁开眼睛,嘴唇干裂得如同焦炭,“放……放我下来……二麻子……我……我拖累你们了……”
“放你娘的屁!”王二麻子眼圈通红,破口大骂,“你要是敢死,老子就算到了阎王殿,也得把你揪回来!给老子挺住了!”
然而,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队伍中间,一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的娃……我的娃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众人急忙围了上去,只见她怀里那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面色蜡黄,双眼紧闭,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沈月连忙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是饿晕的……”她转过头,看着同样面带菜色、眼神黯淡的村民们,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我们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大人还能挺一挺,孩子……孩子撑不住了……”
这个发现,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队伍,再也无法前进了。
绝望的气氛,如同无形的瘟疫,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不能再走了。”
林枫那沙哑而又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走到沈月的身边,看了一眼那个昏迷的孩子,又看了看远处那片在月光下如同鬼魅般的群山。
“我们必须立刻找到食物和药品。否则,不等鬼子追上来,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我们去哪里找?”一名游击队员绝望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沈月。她是这片土地上,最熟悉的人。
沈月紧紧地咬着嘴唇,她在脑海中飞速地搜索着所有可能的希望。突然,她的眼睛一亮!
“我想起一个地方!”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往前翻过前面那座山梁,大概十里地,有一个我们游击队以前的秘密联络点!住着一个姓梁的老猎户!他熟悉山里的各种草药,家里肯定也藏着粮食!”
这个消息,如同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
“太好了!”王二麻子精神一振,“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过去啊!”
“不行。”林枫立刻否定了他的提议,“队伍里有伤员和孩子,根本走不了那么快。而且目标太大,万一路上碰到鬼子的巡逻队,就全完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疲惫不堪的众人,当机立断。
“这样。”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沈月的脸上,“队伍原地休息,找地方隐蔽。沈队长,你最熟悉路,你带我,我们两个人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个老猎户,拿到东西,然后回来!”
“两个人?”沈月愣了一下,“太危险了!”
“人多了,反而更危险。”林枫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沈月看着林枫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她知道,这个男人说得对。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两人没有丝毫的耽搁。林枫将自己的步枪和大部分装备,都交给了王二麻子,只带了一把手枪和匕首,轻装上阵。
“在我们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不准生一丁点火!”林枫对着王二麻子,下达了最后的命令,“如果遇到危险,就地分散突围,不用管我们!”
“是!”
……
通往老猎户家的山路,更加难行。
两人一前一后,在陡峭的山壁和茂密的丛林中,飞速穿行。
“你为什么会当游击队长?”寂静的路上,林枫突然开口问道。
沈月矫健地从一块岩石上跃下,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恨意。
“九一八之后,我家在东北。鬼子来了,村子被烧了,我爹娘,还有我两个弟弟,都死在了鬼子的刺刀下。我是被一个路过的老乡救了,才一路逃到了这里。”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林枫能听出,那平静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血海深仇。
“后来,我遇到了县里的地下党,就加入了游击队。我要让那帮畜生,血债血偿。”
她转过头,看着林枫。
“你呢?看你的身手,和那把枪,不像是普通的士兵。”
“我以前……是个猎人。”林枫的回答,同样简单。
沈月愣了一下。她从“猎人”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一种与自己相似的、孤独而又坚韧的味道。
两人不再说话,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却仿佛被拉近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一座孤零零地、隐藏在山坳深处的、用石头和木头搭建的小木屋,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就是这里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用约定的暗号,敲响了房门。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身形却依旧硬朗,背着土制猎枪的老者,警惕地打开了房门。
当他看到沈月时,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惊喜和担忧。
“沈丫头?你们……你们不是被鬼子……”
“梁大爷,我们逃出来了。”沈月长话短说,“但是,我们有同志受了重伤,发高烧,还有孩子饿晕了过去!您这里,还有没有治伤的草药和粮食?”
老猎户一听,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进屋。
很快,他便拿出了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包裹,和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这是前几天刚采的清热解毒的‘血见愁’,捣碎了敷在伤口上,能退烧!这里面,还有两只我刚熏好的野兔,和一些炒面!你们赶紧拿去,救人要紧!”
“谢谢您,梁大爷!”沈月激动得热泪盈眶。
两人接过东西,没有丝毫的停留,转身就向着来路,飞奔而去。
当他们带着草药和食物,重新出现在队伍面前时,所有人的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张三的伤口,被敷上了救命的草药。
昏迷的孩子,也喝上了一口用兔肉熬成的、热气腾腾的肉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林枫和沈月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那堆小小的、带来无限温暖的篝火,和篝火旁那些重新露出笑容的脸庞。
他们的心中,都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和一种,名为“希望”的力量。
黑夜,虽然漫长。
但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