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今日心情颇好,朝中无甚紧要军政,正打算召集几位嫔妃一同出游,增进情谊。
谁知天不从人愿,刚起身换好衣裳,便收到了杨寰递上的奏报。
此奏由许显纯所写,内容涉及山西商人之种种。
虽说王朝辅与杨寰素来不睦,但他不敢胆大妄为到私扣奏章的地步。若被皇帝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这份奏章厚重详尽,条理清晰,朱由校前后花了约一刻钟才将内容尽数阅览完毕。
阅毕,他闭目沉思,神情凝重。
他原以为这些山西商人的势力尚不及崇祯年间那般根深蒂固,查办起来应不致过于棘手,如今看来,实是低估了局势。
奏中许显纯写道:
“边镇绵延千里,镇将多与商人勾连,各地卫所亦从中牟利,走私商队横行山陕之地,出关如入无人之境。”
“除商贾家丁之外,常有地方将领或卫所士卒护送同行,直至脱离其管辖范围为止。”
据许显纯所报,山西商人在当地的势力,已远非“盘根错节”四字所能形容。
若想对他们动手,前提是必须先想出应对边镇将领与卫所武官的对策。
那些与商人暗中勾结、利益输送的将官,绝不会束手就擒。他们清楚,朝廷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
一旦被逼至绝境,联合外敌引蒙古入关并非没有可能。
想一劳永逸解决山西商人勾结敌方的问题,这种念头几乎等同于空想。
如今的朱由校,尚不具备与边镇势力正面对抗的实力与资本。他所能真正调动的兵力,仅限于直属的羽林军。
真正令朱由校忌惮的,并非这些人的军力多强、势力多大,而是当地普通百姓的态度。
当初在京城能够大肆清除贪官污吏,制造血雨腥风,朱由校最大的依仗并非羽林军,而是百姓对贪腐之人的深恶痛绝。
百姓,才是他推行一切行动的根基。
只要民心仍在,拥戴尚存,大明的江山就不会倾覆。
但这些商人手段老练,只需从剥削来的财富与走私暴利中抽出一小部分,做些表面善事,救济灾民,就能赢得民间好感,被百姓奉为善人。
这是商人惯用的伎俩。表面上笑容可掬,背地里却恨不得榨干每一个铜板。
对付这些虚伪之徒,不能用寻常手段。不能再像对付朝中官员那样,只靠几个锦衣卫缇骑上门抄家抓人。
朱由校深知,一旦他派出人手,这些商人和将领敢杀人,而且杀得让你无话可说。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封住你的口,不需要任何解释。
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早就是常态。当年万历皇帝派去江南收税的太监,刚踏进地界,人就没了。
朱由校沉思良久,合上奏折,望着下方站立的杨寰,语气淡然地说道:
“许显纯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虽然耗时稍久,但调查得极为详尽。若非朕早有耳闻,恐怕都不敢相信奏折中所言属实。”
“陛下,此事牵涉极广,指挥使大人未等圣命,不敢轻举妄动。据密探传回消息,他们近日将有一次大规模出货,具体路线与目的地尚不清楚,但可以断定,货物将送往关外草原。”
朱由校心中已有几分判断,那批货物的目标,极可能是土默特部。
“大伴,拿朕的龙佩去军营,传达军令给英国公,秘密调集一万骑兵、两万虎贲军士,由李文胜与李威统领,配齐大将军炮,等候朕的进一步命令。”
王朝辅当即领命:
“奴婢遵旨。”
“杨寰,继续加派锦衣卫人手,潜入张家口、宣府镇、大同镇等地,务必藏好身份,行事低调,不可暴露。”
“臣遵旨!”
朱由校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行退下,随即转向王朝辅说道:
“大伴,传旨内阁与六部几位大人,到乾清宫候旨!”
……
“诸位爱卿,此事大家议一议,拿出一个稳妥的方案来,务必尽快清除这些隐患!”
众臣心中为难。
辽东将门之事刚刚平定,皇帝又要对山西商人动手,真是让人喘息不得。
“陛下,臣以为,此时不应轻动山西与边地,陛下应将重心继续放在辽东!”
“即便锦衣卫查明属实,但以臣之见,大明之忧仍在建奴,蒙古各部早已不足为虑!”
“陛下,如今应稳守辽东战果,巩固根基,实在不宜再生波澜!”
朱由校未曾料到,今日带头反对的竟会是王在晋,这让他颇感意外。
“臣赞同!”
“臣等亦赞同!”
朱由校环视一圈,多数大臣都支持王在晋之言,其中竟有徐光启与王象乾等人。
“陛下有改革之志,实乃列祖列宗之幸、臣子之幸、百姓之幸,但正因如此,陛下更应稳中求进,不可操之过急!”
“陛下前几日还提及西南土司或将生变,当下之急,应是平定土司之乱!”
平日沉默寡言的宋应星也站出来直言,尤其是提到西南土司一事,让朱由校心头一震。
是啊,自登基以来,虽看似步步为艰,却终能达成所愿,这也让他渐渐生出几分自满之意。
亲征蒙古大胜之后,他的心境已悄然改变,功名心愈盛,争胜之意愈强。
此刻,他忽然明白了史书中那些急于建功之君的心理。
功成名就之感,的确令人沉迷,甚至能让人忘却初衷、迷失方向。
见陛下神色有变,众臣趁势继续剖析利害,终于将朱由校从功名迷雾中唤醒。
眼下时机尚未成熟,正如宋应星所言,治理大国如烹小鲜,若此时触动边镇与商人集团,恐将引发大乱。
若激起大规模兵变,朝廷将面临两难之选:或发兵镇压,或安抚妥协,无论哪一种,都将耗费巨大精力与资源。
而今辽东与西南皆在用兵,北方多地又遭灾荒,国库已近枯竭,若再添一处战事,恐怕会重蹈隋朝覆辙。
在众臣劝说之下,朱由校只得暂且搁置查处山西商人的打算。
他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确实过于轻率。商人之势力远比将门更难撼动。
不过,待他平定西南之后,再无人可挡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