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棋盘上,棋子总在不经意间被挪动,联姻往往是其中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步。当澶州防御使张从恩被一纸调令召入汴梁,升任看似清贵、实则远离了地方实权的宣徽使时,这位在地方经营多年的将领,立刻敏锐地意识到了自身处境的微妙变化。
从手握兵权的方面大员,到中枢的仪仗司令,这其中的落差与风险,张从恩心知肚明。要想在波谲云诡的汴梁立足,乃至重振家声,他必须寻找新的、强有力的依托。
而眼下,最显眼、也似乎最有可能的未来寄托,便是那位年富力强、身兼开封尹与郑王双重身份,且被广泛视为储君热门人选的石重贵。
若能与之联姻,将女儿嫁入郑王府,那么他张从恩便从地方实力派,一跃成为未来帝王的岳丈,这无疑是保全家族、甚至更进一步的最佳捷径。
于是,在几次恰到好处的宫中饮宴和私下拜会后,张从恩通过一些与皇后李氏说得上话的命妇,委婉地表达了愿将女儿许配郑王,以“侍奉殿下,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意愿。
消息传到石敬瑭耳中,他正为近来愈发明显的立储呼声以及石重贵日益增长的势力而感到一丝隐忧。
张从恩虽被调离澶州,但其在军中旧部仍有一定影响力,且此人善于钻营,若能通过联姻将其绑定在石重贵这条船上,既可安抚这些潜在的地方势力,示以皇家恩宠,又能借此进一步观察和考验石重贵结纳外援的动向,可谓一举两得。
再者,石重贵年岁确实不小,早已过了寻常宗室成婚的年龄,一直拖延,也易惹人非议。
“重贵确实该成家了。”石敬瑭在寝殿中对皇后李氏淡淡道,“张从恩之女,朕略有耳闻,据说品貌尚可。他既主动求恳,朕便准了这门亲事,也好让你我早日含饴弄孙。”
李氏作为母亲,对养子的婚事自然也颇为上心,见皇帝首肯,且张氏家门也算匹配,便笑着应承下来,开始着手操办。
旨意下达,郑王府与张府顿时忙碌起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系列繁复而庄重的礼仪程序,在礼部官员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汴梁城中,关于郑王即将大婚的消息迅速传开,成为了街头巷议的最新谈资。各方势力也都在暗中揣度这门婚事背后的政治意味。
石素月是在殿前司衙署听到这个消息的。 王进在汇报完军务后,似乎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殿下,听闻郑王殿下不日将大婚,聘的是新任宣徽使张从恩张大人的千金。”
石素月正在批阅一份关于弓弩配备的文书,闻言笔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头也未抬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心中并无太多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寻常消息。石重贵娶妻,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迟来的必然。
她与石重贵之间,除了那层尴尬的、对方一厢情愿的暧昧与潜在的权力竞争,并无其他牵扯。他娶谁,与她何干?
她甚至隐隐觉得,石重贵成了家,或许能让他那份令人不适的注意力,从他这个皇妹身上转移开一些。至于张从恩……一个被明升暗降调入京城的防御使,其女成为郑王妃,不过是权力场中又一场寻常的利益结合罢了。
她对此漠不关心。
大婚之日,郑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盛况空前。
石敬瑭与皇后李氏虽未亲临,但赐下了丰厚的赏赐,以示恩宠。朝中文武百官,但凡有头有脸的,几乎尽数到场祝贺。
冯道、赵莹、李崧等重臣悉数在列,就连一些平日里与石重贵并不算亲近的官员,也不敢怠慢,送上贺礼。景延广等军中将领更是早早到场,与石重贵把酒言欢,气氛热烈。
石素月作为皇妹,于情于理都需出席。她穿着一身符合身份的、颜色稍显喜庆但绝不扎眼的宫装,带着一份中规中矩的贺礼,在婚礼仪式进行时露了一面。
她远远看着一身大红吉服、意气风发的石重贵,与那位凤冠霞帔、在扇障后看不清面容的新娘张氏,在赞礼官的唱和下完成一道道仪式。
石重贵在忙碌的间隙,目光曾数次扫过宾客席中的石素月。见她神色平静淡然,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礼节,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与不甘,但旋即又被眼前的热闹与对未来的雄心所冲淡。
他脸上笑容更盛,与前来道贺的宾客们周旋得更加殷勤。
石素月并未久留,仪式一结束,便以“衙署尚有军务待处”为由,向作为主婚人的宗室长辈告退,悄然离开了喧嚣的郑王府。将那片属于别人的喜庆与繁华,彻底抛在身后。
回到自己的府邸,屏退左右,室内一片寂静。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并无半分嫁娶之事引起的涟漪,反而更加清晰地思考着自己的前路。
石重贵成婚,意味着他的势力将更加稳固,羽翼渐丰。父皇的身体……那个年幼的弟弟重睿……还有朝堂上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
权力的天平,正在悄然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