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疯狂取代,那卷被揉烂的圣旨像一块破布,被遗弃在冰冷的地砖中央。我知道,晋阳这座城,连同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彻底点燃。
风暴,比我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石敬瑭那道冠冕堂皇、指责李从珂“养子窃国”、要求拥立幼主李从益的奏表,如同投入沸油的火星。消息传回,洛阳的反应不是犹豫,是雷霆震怒。
李从珂的诏书开了狂暴砸向河东:削夺石敬瑭一切官职爵位,命建雄节度使张敬达为太原四面兵马都部署,义武节度使杨光远为副,会同彰圣都指挥使高行周,发诸道兵数万,讨平叛逆!
不过比刚听到朝廷大军要过来的混乱和恐慌,众人显然是被几道意外的消息稍稍冲淡了几分,这些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晋阳城带来一丝丝希望。先是雄义都指挥使安元信、西北先锋马军都指挥使安审信,各带着麾下数百精锐步骑,如利箭般穿透朝廷的封锁线,投奔而来。
他们的甲胄带着风尘和血渍,眼神却异常坚定,对着石敬瑭单膝跪地:“末将等,誓死追随节帅!” 紧接着,振武西北巡检使安重荣,那个以勇悍闻名的汉子,竟也率领五百精锐骑兵,如同旋风般投奔了晋阳。再后来,麟州刺史张万迪,也带着他的五百部曲,弃官来投。
每一次投奔,都让石敬瑭脸上的阴霾会散去些许,将领们的眼中会燃起更炽热的光。他们拍打着新来者的肩膀,呼喝着“共举大事”。
我站在廊下,看着这些风尘仆仆、眼神中混杂着赌徒般狂热与求生欲望的面孔。安元信的沉稳,安重荣的剽悍,张万迪的决绝……他们带来了力量,却也像是一块块不断垒高的柴薪,将石敬瑭架在更高的火堆上炙烤。
石敬瑭与他们把臂言欢,眼中闪烁着被短暂胜利鼓舞的光,但我知道,那光底下,是更深的焦虑。他在赌,用整个河东,用我们所有人的命,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然而,希望的火苗尚未燎原,冰冷的现实便如同北地的暴风雪,呼啸着将一切掩埋。
张敬达的大军,裹挟着朝廷的威严,如同滚滚铁流,碾过汾河谷地。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马的嘶鸣,隔着数十里就能撼动大地。
他们并未立刻强攻,而是如同巨大的铁钳,将晋阳城死死围困起来。深沟高垒,营帐连绵,断绝了晋阳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曾经喧嚣的市井变得死寂,城门紧闭,只有巡逻兵士沉重的脚步声和刁斗的寒音在夜空中回荡,一下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晋阳,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围困中,噩耗如同淬毒的冷箭,一支支射来:
先是忻州传来消息:忻州指挥使石敬德(石敬瑭的弟弟)独自杀掉妻女逃跑被人抓住;然后是怀州的消息:怀州彰圣军都指挥使石敬威自杀身亡,消息传来时,石敬瑭正在召集所有将领议事。
他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他没有哭,没有咆哮,只是死死盯着虚空,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
但这仅仅是开始。紧随其后,又一个晴天霹雳,洛阳来了消息:石重贵和石重裔被李从珂下令处死了!
石敬瑭在听到这些接二连三的噩耗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
我得知消息时,我的头脑回忆起了石重裔温和的笑容,石重贵偶尔严厉却透着关切的训导,我竟不敢相信这些人都死了。在城外那宽阔的靶场上,阳光洒下,我和他们一起进行着艰苦的训练。他们耐心地教导我射箭的技巧,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入微,不仅如此,他们还教我如何用刀,如何借用巧劲去击败敌人。
训练之余,我们一起谈笑风生,分享彼此的故事和经验。那些轻松愉快的时刻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下来。
石敬德、石敬威、石重英和石重裔都成了这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
泪水无声地滑落,却在触及嘴角时变得冰冷。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尖锐、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我要权力!
不计代价!不择手段!我要握住那能主宰生死、掌控命运的力量!唯有站在最高的地方,唯有拥有那令人畏惧的权柄,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我才能让我的声音被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