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端着那杯水回到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黑暗中,他急促的心跳声清晰可闻,敲打着耳膜。刚才沈文琅那副样子——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中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痛苦——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连日来用麻木和冷漠筑起的厚厚冰层。
他原本只是想出去倒杯水,经过客厅时,习惯性地、近乎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病床的方向。却没想到,会撞见沈文琅如此脆弱狼狈的一面。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顿住了脚步。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同情,也不是心疼,更像是一种……被强行拽回现实的错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不受控制的在意。
他告诉自己,沈文琅是死是活与他无关。这个人造成的伤害无法磨灭,他的痛苦是咎由自取。可当那双曾经锐利逼人、如今却只剩下痛苦和挣扎的眼睛望过来时,高途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做到彻底的漠视。那杯水,是他理智尚未回笼时,身体先于意识做出的动作。放下水杯,转身离开,是他用尽全部力气才维持住的、摇摇欲坠的冷漠。
他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混乱的思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沈文琅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是因为身体未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花咏最近来得频繁,每次都是神色凝重,低声与林医生交谈。公寓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吗?
高途不是没有察觉异常。他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问,将自己封闭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伤害。但沈文琅那句嘶哑的“对不起”,和刚才那副濒临崩溃的模样,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他恨沈文琅,这份恨意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基石之一。可如果……如果沈文琅的疯狂和痛苦,并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愧疚,而是另有隐情呢?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搅得他不得安宁。
他想起重生前最后那段混乱的日子,想起那场诡异得令人心悸的车祸。有些细节,在当时巨大的冲击和痛苦下被忽略了,如今却如同鬼魅般浮现出来——追踪车辆的异常出现时机、某些路段的交通信号故障、车祸发生后迅速消失的目击者……这些碎片,与沈文琅重生后的种种异常、花咏的暗中调查、以及眼下这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联系在一起,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轮廓。
难道……真的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真相隐藏在背后?
这个想法让高途感到一阵恐惧。如果恨错了人,如果真正的敌人隐藏在暗处,那么他这些年的痛苦和绝望,岂不是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而沈文琅……他不敢再想下去。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高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内心却经历着惊涛骇浪。最终,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战胜了退缩的念头。他必须去看看。不是为了关心沈文琅,而是为了……确认某种猜测,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身。腿脚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有些发麻。他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拧开了门。
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生命监护仪屏幕发出的幽幽绿光,映照着病床上那个身影。沈文琅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不稳,额头上依旧渗着细密的冷汗,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高途放轻脚步,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站在床边,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着沈文琅。不过短短数日,沈文琅似乎又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憔悴。这种憔悴,不仅仅源于身体的虚弱,更透出一种精神上的极度消耗和挣扎。
高途的心,不受控制地揪紧了一下。他注意到沈文琅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睡梦中也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喉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那滚烫的额头,确认他是否在发烧。
指尖在距离皮肤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他在做什么?关心他?怜悯他?不!他不能!高途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后退了一步。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和鄙夷。他怎么能对这个毁了他一切的人心软?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逃离的那一刻,沈文琅在睡梦中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呓语,模糊不清,却隐约能分辨出几个字:“……不是……意外……”
高途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僵在原地,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沈文琅痛苦扭曲的睡颜。
不是意外?什么不是意外?车祸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途心中厚重的迷雾。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冰封的心湖之下,似乎有微光透入,照亮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真相,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也更加……接近了。
他没有再离开,而是退到墙边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个深陷梦魇的人身上。这一夜,注定了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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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众生皆草木
唯有见你是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