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没有尽头的循环噩梦中。四周是粘稠的、流动的黑暗,无数破碎的画面像锋利的玻璃碎片,反复切割着他的意识。他看到高途站在马路中央,刺眼的车灯照亮他苍白的脸,下一秒,刺耳的刹车声和金属撞击的巨响撕裂耳膜,鲜血如同泼墨般染红了他的视野。他疯狂地冲过去,却只能触碰到一片冰冷的虚无。场景骤然切换,他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医生面无表情地宣布着什么,他听不清,只看到高途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玩偶。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感到自己掏出了枪,冰冷的金属抵住太阳穴……就在扳机即将扣下的瞬间,一切又化为齑粉。
这些噩梦周而复始,每一次都更加真实,更加痛苦。他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西西弗斯,推着名为“悔恨”的巨石,一次次攀爬,又一次次坠入更深的深渊。痛苦、恐惧、自责、绝望……这些情绪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无法挣脱。他嘶吼,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无声的炼狱中承受着无尽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的黑暗深处,他忽然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疲惫的温柔,像一根细细的丝线,穿透了厚重的梦魇帷幕。
“沈文琅……”
是他的名字。是谁在叫?声音很熟悉,却又无比陌生。因为这声音里没有恨意,没有恐惧,没有他预想中的一切尖锐情绪,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今天……外面下雨了,有点冷。”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沈文琅混乱的意识努力地聚焦,试图捕捉这来自外界的声音。是高途?是……高途在说话?对他说话?这怎么可能?在高途的世界里,他不是应该被憎恨、被遗忘的存在吗?
“林医生说……你的指标好一些了。”
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激起微弱的涟漪。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呵护感。这触感如此真实,与梦中那些虚幻的、充满暴力的触碰截然不同。
“你……出了好多汗。”
接着,是一块温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和鬓角,带走梦魇带来的冷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如此陌生,如此……令人心碎。沈文琅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剧烈地挣扎着,他想要抓住这根声音的丝线,想要挣脱这无尽的噩梦,想要……回应。
他集中了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对抗着将他往下拖拽的黑暗力量。终于,他感觉到一丝光亮,意识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般,猛地挣脱了梦魇的束缚!
他醒了。
但就在意识彻底回归的瞬间,沈文琅做出了一个本能的选择——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因为他清晰地听到,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近在咫尺。
“……花咏说公司那边暂时稳定,让你不用担心。”
高途的声音很低,带着长时间的沉默后特有的沙哑,但语气是平缓的,甚至……带着一种连说话者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的依赖感?他就坐在床边,沈文琅能感觉到他轻微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背。
这一刻,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的狂喜淹没了沈文琅。高途在照顾他?在对他说话?用这样一种……近乎平和的语气?这比他做过的任何噩梦或美梦都更加不真实,更加让他不敢置信。他贪婪地捕捉着这每一个音节,这每一次轻微的触碰,仿佛这是世间最珍贵的甘露。他害怕一旦睁开眼,这一切就会像泡沫一样破碎,他又会坠回那个只有恨意和绝望的冰冷现实。
于是,他选择了继续伪装昏迷。他屏住呼吸,极力控制着眼皮和身体任何可能泄露真相的细微颤动,将自己变成一个最专注的窃听者,窃取着这偷来的、短暂的“安宁”。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嘲笑他的卑鄙和懦弱,但另一个更强大的声音在呐喊:就一会儿,再一会儿……让他再多听一会儿,这仿佛来自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温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