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胶片,每一帧都浸透着咸涩的寂静。沈文琅的身体在药物和卧床中缓慢恢复,但精神的萎靡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了无生气的礁石。高途则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精准地履行着照料者的职责,将一切情绪压缩成最简短的指令和动作。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墙,彼此能看见,却无法触及。
变化发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狂风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裹挟着暴雨,狠狠砸在小屋的窗户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雷声在低垂的云层间翻滚,每一次炸响都仿佛近在咫尺,震得地板微微颤动。
沈文琅被一道刺眼的闪电和紧随其后的惊雷猛地惊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骤然加速狂跳,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绞痛。旧伤在恶劣天气下仿佛被唤醒,尖锐的疼痛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牙关紧咬,试图压抑住痛苦的呻吟,但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却泄露了他的极度不适。
隔壁房间,高途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惊醒。他本就睡眠极浅,雷声如同重锤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坐起身,在一片黑暗中聆听着窗外肆虐的风雨,一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底滋生。这不安并非源于对自然力量的恐惧,而是一种更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牵动,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了隔壁那个人的身上。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在屋顶炸开。高途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气息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高途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几步冲到沈文琅的房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闪电不时投下的、短暂而惨白的光亮。借着这转瞬即逝的光,高途看到沈文琅蜷缩着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抵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而紊乱,额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整个人透着一股濒临破碎的脆弱。
高途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尖锐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快步上前,蹲下身,这一次,他的手没有半分迟疑,稳稳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扶住了沈文琅剧烈颤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瘦削的骨骼硌着他的掌心。
“怎么回事?”高途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中响起,低沉,急促,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沈文琅似乎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有些茫然,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他脸上,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剧痛剥夺了他所有的伪装,露出了最原始的无助。
高途不再多问,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将沈文琅从冰冷的地板上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挪回床上。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拉过被子将他盖严实,然后迅速翻找出急救箱里的强效止痛药和舒缓心脏压力的药剂,倒了温水,递到沈文琅唇边。
“吃药。”他的命令简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沈文琅顺从地吞下药片,靠在床头,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高途没有离开,他站在床边阴影里,沉默地守着,像一尊警惕的守护石。窗外的风雨依旧狂暴,但房间里却有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在蔓延。生存的本能暂时压倒了一切恩怨,一种原始的、关于“不能让他死在这里”的念头,主导了高途的行动。
药效逐渐发挥作用,沈文琅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他缓缓睁开眼,望向依旧站在暗处的高途。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坚定的轮廓,莫名地,竟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安心感。
“……谢谢。”沈文琅的声音极其微弱,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高途没有回应。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确认沈文琅的呼吸趋于平稳,才转身,仔细检查了窗户的锁扣,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而是抱了条薄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面朝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雷声渐远,雨势渐小,但他的内心却并不平静。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和靠近,像一把凿子,在那层冰冷的玻璃墙上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裂隙很小,不足以让光线大量涌入,却足以让一丝微弱的气流通过。
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透过云层洒满海面。高途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沉默地将清粥和小菜端进房间。沈文琅已经醒了,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
没有言语。高途放下托盘。沈文琅低声说了句“谢谢”。高途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那一刻的静默,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共同经历过某种危机后的、微妙的缓和。恨意与隔阂依旧坚冰般存在,但冰层之下,似乎有某种东西,因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和本能的援手,而悄然松动了一毫。
(感谢沛恩的腰窝送来的“用爱发电”为您专属加更
幸得识卿桃花面
从此阡陌多暖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