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伏在地上,瘦小的身躯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苏喆那句“还有谁‘关心’过本殿下的病情”,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他试图掩藏的真相。
“殿……殿下……”小禄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崩溃,“奴才……奴才不敢说……说了,奴才就没命了啊!”
苏喆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抚。在这深宫,恐惧是常态,而能让一个底层小太监恐惧至此,恰恰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需要的是信息,而不是一个被吓破胆的傀儡。
“小禄子,”苏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你抬起头,看着本殿下。”
小禄子颤抖着,依言抬头,对上苏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威逼,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能容纳一切的虚无,以及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冒险前来送水送药,是念着旧恩,是善举。”苏喆缓缓道,语速很慢,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积蓄力量,“本殿下如今虎落平阳,自身难保,给不了你金银,也给不了你前程。”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井无波:“但本殿下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若此番能侥幸不死,今日之恩,他日必百倍相报,并设法将你调离杂役司,谋一个安稳差事。若本殿下终究命薄……你此刻离去,将东西带走,本殿下亦可当作从未见过你。”
这是选择。将生死的选择权,部分交到了这个小太监手里。恩威并施,给予希望,也点明风险。
小禄子愣住了。他预想中的斥责、逼问甚至灭口都没有出现,这位传闻中懦弱无能的七皇子,给出的竟是一条看似可以自主选择的路。可那“百倍相报”和“安稳差事”,对于在泥泞里挣扎求存的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而且,七皇子的话语里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让他不由自主地愿意去相信那一线渺茫的希望。
他看了看床上那个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眼神却清明锐利得吓人的少年皇子,又想起杂役司永无止境的苦役和动辄得咎的打骂,一股豁出去的勇气混杂着对未来的微弱憧憬,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声音虽还发颤,却带上了一丝决绝:“殿下!奴才……奴才说!是……是丽妃娘娘宫里的管事公公,前日悄悄找过奴才的干爹,也是杂役司的一个老太监……”
信息如同零碎的拼图,从小禄子断断续续、夹杂着恐惧的叙述中,一点点拼凑起来。
丽妃宫里的管事太监,通过小禄子的干爹,给了他一小包“上好的伤药”,叮嘱他“尽心”伺候好七殿下,务必让殿下“早日康复”。并且暗示,若此事办得好,将来或许能将他调去丽妃宫中当差。
“那药……奴才,奴才闻着是挺香的,像是好药……”小禄子怯生生地补充道,脸上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惶恐。
苏喆心中冷笑。丽妃的人?让他“早日康复”?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一个刚将自己罚跪至病重、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宠妃,会好心派人送来“上好”的伤药?
这药,九成九有问题。
“药呢?”苏喆问。
“在……在布包里。”小禄子连忙指着桌上的那个小布包。
苏喆示意他拿过来。小禄子手脚并用爬过去,将布包捧到床边。苏喆让他打开,里面是几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材,散发着一种异于寻常草药的、过于浓郁的香气。
苏喆没有用手去碰。他在末世精神力界锻炼出的敏锐感知,以及多个世界积累的、对危险物质的直觉,都在向他发出强烈的警告。这香气之下,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腥甜气。
“系统,”他在心中默问,“扫描这些药材成分。”
【扫描中……需消耗微量愿力。是否继续?】
【确认扫描。】
【成分分析:三七、红花(少量)、麝香(微量)……混合有未知烈性催化剂及慢性神经毒素。结论:外用可加速表皮伤口愈合,掩盖内部毒性。若内服或由创口深入血液,将急剧消耗生机,造成回光返照假象,并于十二时辰内脏器衰竭而亡。符合本界“宫斗”常见手段。】
果然!
好精妙,好狠毒的手段!外用活血化瘀,对内却是催命毒药。若他真用了这药,表面看起来伤势好转,实则会死得更快、更“合理”!即便事后查验,也多半会认为是他体弱,受不住药性,或是病情自然恶化。
丽妃和三皇子,这是要确保他必死无疑,连万一被皇帝想起、派人探查的可能性都要掐灭。
苏喆眼底寒芒一闪而逝,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看向脸色惨白、显然也猜到几分的小禄子,淡淡道:“这药,很好。香气独特,想必是极品。”
小禄子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
“不过,”苏喆话锋一转,“本殿下如今虚不受补,这般‘好药’,暂时用不上。你且收好,莫要让人发现了。”
小禄子如蒙大赦,又带着巨大的困惑,连忙将药包重新裹好,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除了丽妃宫里的人,”苏喆继续问,声音低沉,“太医院……可有人来过?”
小禄子连忙点头:“来……来过的!第一天有位医正来看过,开了方子。但……但药熬好了送过来,殿下您一直昏睡,喂不进去……后来,后来就再没人来过了。”
苏喆心中明了。太医院的人精们,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一个失势、被丽妃记恨的皇子,谁愿意沾染?所谓的“喂不进去”,恐怕也只是怠慢的借口。那碗药,是否真的只是治病的药,也未必可知。
“小禄子,”苏喆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审视,“本殿下需要你去做几件事。”
“殿下请吩咐!奴才万死不辞!”小禄子此刻已是彻底将宝押在了苏喆身上。
“第一,将你这几日送来的清水,分出大半,悄悄找个隐蔽处倒掉,莫要让人起疑。日后送水,亦需如此,只需留下少量够本殿下润喉即可。” (防止水中也可能被做手脚,且制造缺水假象)
小禄子虽然不解,但还是用力点头。
“第二,想办法,去弄一些最普通、最常见的清热解毒的草药,比如蒲公英、金银藤之类,不拘多少,但要隐秘。” (利用基础草药知识,自行调配最安全的方子)
“这……奴才试试!”小禄子记下。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喆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刀,“留心观察,这几日,还有谁靠近过静思院,哪怕是远远看一眼。尤其是……其他皇子,或者皇后、贤妃宫里的人。”
他要知道,除了丽妃这条明面上的恶狼,还有没有其他躲在暗处的毒蛇,或者……潜在的,可以借力或利用的对象。
小禄子感受到话语中的凝重,再次重重磕头:“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办好!”
“去吧,万事小心。你的安危,亦是本殿下安危所系。”苏喆最后叮嘱了一句。
这句话,瞬间将小禄子的利益与自己的生死捆绑在了一起。小禄子只觉得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用力抹了把眼泪,将药包和陶罐藏好,又恢复了那副胆小谨慎的模样,悄悄溜出了静思院。
破旧的房门再次合上,屋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冷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声。
苏喆缓缓闭上眼睛,开始调动脑海中所有关于权谋、人心、宫斗的知识与经验。从历史谋士界的局势推演,到宅斗庶子界的察言观色,再到无限直播界的观众心理学……无数世界的智慧在他意识深处碰撞、融合。
丽妃的狠辣直接,太医院的见风使舵,小禄子的恐惧与微末善意……这一切,构成了他破局的第一步棋盘。
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不堪,死亡的阴影并未散去。但一股无形的、名为“权谋”的力量,已经开始在这冰冷的静思院内,悄然滋生。
当武力与超凡无效,智谋便是最锋利的刃,人心便是最坚固的盾。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他在皇帝,或者某些足够分量的“观众”面前,重新进入视野的契机。
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先活下去,清醒地、警惕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