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真正值得留意的,是此地本身。”
朱雄英收回思绪,目光落回眼前这片空间。
自从北境捷报传回,第五阶段便悄然开启。
此地已非昔日幻影。
若说过去如雾中楼阁,虚而不实,
如今……
朱雄英望着不知何时飞入林间的青鸟,怔然出神。
那些羽毛泛着微光的生灵,振翅掠过溪流与山石,竟似真有其形。
这座系统所赐、与他性命相连的“桃源空间”,似乎正在一点点凝成真实。
他这几日不断耗费心力观察,便是为此。
莫非——
系统的第五阶段蜕变,正是让这片虚界落地显化?
而自己的降临大明,是否也与此界由虚转实息息相关?
念头流转,层层深入。
朱雄英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触到那层被遮蔽已久的真相。
山谷深处,他悄然驻足,目光如网,捕捉着飞鸟走兽的踪迹,试图以无形之力牵引它们步入这片隐秘之地。
空气凝滞。
没有风声,也没有虫鸣。
连衣袂拂动的声音都几近于无。
......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屏息凝神,神色呆滞。
朱允蚊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盯着朱允熥。那个曾被他视为庸碌之辈的三弟,竟在今日说出如此惊世之言。
方孝孺先前还因群臣附和而意气风发,刘三吾与孔讷皆点头称许,仿佛胜券在握。
但转瞬之间,局势逆转。
“三百六十行、行行状元入学堂。”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如重锤砸落。
它与“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遥相呼应,却又将儒学的边界撕开一道裂口。
儒学讲究包容万象,可若真容下百工技艺、市井之学,那四书五经是否还能独占庙堂?
方孝孺立于殿中,面色僵冷,一时语塞。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目光深远。
“方学士方才所言极是。咱年轻时随宋濂读书,记得他讲过,朝廷用儒,正是因其能圆能方,左右逢源。”
“如今三孙此论,亦出自儒门之理。你作何评断?”
方孝孺心头一紧,强自镇定。
“皇上,科举维系国本,岂可轻动!”
话音未落,朱元璋脸色骤寒。
“董仲舒倡独尊儒术,为的是助汉武驱匈奴、定天下!”
“魏晋乱世,礼崩乐坏,于是有仁礼复起,以安人心。”
“隋唐设科举,是要破除门阀垄断,让寒门子弟有路可登。”
“宋朝重文抑武,乃因惧藩镇割据,恐再演五代血光。”
“每一代之政,皆因时而立;每一朝之学,皆为势所选。”
殿中鸦雀无声。
朱元璋缓缓扫视群臣。
“轮到我大明,你们说——当务之急为何?”
问题落下,无人敢应。
方孝孺喉头滚动,却不敢直言“仍需守旧”。
他自己曾高呼儒学“海纳百川”,如今若反口否定百工入仕,岂非自打耳光?
“皇上,儒学确能包容诸道……”
他话未说完,便知已陷困局。
“四书五经乃士人立身之本,寒窗十载所习皆出于此,功名仕途亦由此而生。”
“若贸然更易取士之法,臣以为大为不妥。”
方孝孺强自支撑,言语间却已显虚弱。
气息渐弱,心亦随之沉落。
忽然,一道声音划破沉寂。
“陛下,臣愿陈一言。”
孔讷步出队列,眉宇间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科举所依之典,乃陛下与群臣共定。”
“四书五经行之已二十有五年。”
“一旦骤然更张,天下学子将何所适从?”
“人心浮动,国本动摇,岂可轻率为之?”
“且朝廷自有长远筹谋。”
“皇长孙年少,未必尽悉其中深意。”
“难道仅凭一人之言,便要废千万人所学、毁百年之制?”
“倘若皇长孙所见有偏……”
话音未落。
一股怒意自龙座之上奔涌而出。
朱元璋早已忍耐多时,见其仍欲絮语,眼中厉光顿起。
“住口!”
“你以为咱不知你们心中盘算?”
“既然提到了咱的大孙。”
“那今日就让他说话。”
“允熥!”
“把你兄长备下的折子呈上来。”
老皇帝目光如炬,扫视阶下。
朱允熥应声而出,自袖中取出一卷奏章。
正欲启读。
却被抬手制止。
朱元璋再度环视群臣。
“咱先前所问,你们可想出了答案?”
他猛然挥袖,声震殿宇。
“咱再问一遍——”
“历朝历代,学术兴替,何曾脱离帝王治世之需?”
“尔等既知古训,可明今日之势?”
“那么,咱现在该当如何行事?”
这是朱元璋首次直面科举根本之变。
一时之间,满殿无言。
鸦雀无声。
较之此前财政更张、军制变革,此次之争,旷日持久。
阻力之巨,远超往昔。
老皇帝虽早料如此,然亲临其境,仍不免感慨。
这些文臣对旧制的执守,几近顽固。
但,他也深知。
昔日推行赋税改革之时,何尝不是举步维艰?
最终,还是靠老二秦王率两千铁骑南下,以雷霆之势扫清障碍。
即便至今,仍有余党暗中抵制,不肯归心。
至于军制革新。
本质在于厚待将士,提升军中地位。
反对者寥寥。
加之洪武立国不过二十五年。
军队权柄的转移,早已悄然进行。
五军都督府的职权,正逐步归于兵部。
五军都督府,乃是大明勋贵武将执掌军权的核心所在。
其子孙后代,亦可依例承袭,进入其中任职。
兵部则不同,更像是维系朝廷运转的常规机构。
地方上的大军部署,实则处于三方共管的状态。
一为兵部调度,二为勋贵统率,三为皇室宗亲监督。
正因如此,大明开国之初,武将难以培植私人势力,“私蓄兵马”之举几乎寸步难行。
与后期形成的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武将世家相比,全然不在一个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