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朱允坟轻笑出声,眉宇间已了然于心。
他清楚齐先生等人布下的局,也看穿了这场对峙背后的真正意图。
环顾四周文武百官,朱允蚊心知肚明:倘若朱允通再进一步言明其策,今日殿上,无需他动手,自有人跳出来压制那少年。
“话既至此,便无需遮掩。”
朱允通声音清朗,如钟击石。
“先前舅舅欲出兵高丽,虽可一时平乱,却极易激起全面战端。”
“即便得胜,数十年后边患仍可能重燃。”
“故而,刀兵并非上策。”
“真正的关键,在于战前的全面压制。”
“大明需建一条铁路——依大哥所赠书中记载,可令大军一夜奔袭千里!”
“只要铁轨贯通南北,中枢之令便可瞬达四方。”
“疆土之内,无论远近,皆握于朝廷掌心。”
“中央权柄之稳固,地方掌控之严密,对外威慑之强势。”
“前所未有,旷古未有!”
“我大明之鼎盛,必将凌驾汉唐之上!”
此言一出,满殿震惊。
朱允通语调激昂,毫无退让之意。
他并不在意齐泰等人暗中筹谋的小动作,反而径直揭开底牌,坦荡前行。
“皇爷爷!”
他转身面向龙椅之上的老者,直言相询。
“当年《雄鹰盛典》,您命工部呈出铁路与蒸汽机之模型,百官共睹,京畿百姓亦有所见。”
“今日可否请工部重献此物于殿前?”
朱元璋凝视着这个孙子,眼神深处泛起波澜。
他心中明白,若真能建成贯穿两京十三省的铁路网,大明的统治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那样的江山,牢不可破。
他岂能不喜?
可他也深知,以当下大明之力,实现此举近乎天方夜谭。
他曾亲问工部尚书秦文用——
铺设全国铁路,需多少人力?
答案令人震骇:百万之众,或难尽成。
更有一句补言:“恐终难竟全功。”
原因在于,铁轨建设非仅铺路而已。
需开采矿山,采掘铁、煤乃至石油;
需冶炼金属,制造部件;
需工匠勘察地形,设计路线,反复测算;
需建立配套工坊,培训人员,维持运转。
真正到最后铺设轨道的工序,反而是最易执行的一环。
难点,全在前期那层层叠叠的筹备。
哪一个工程不需要匠人反复尝试与钻研?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稍有差池,便可能功亏一篑。
这般宏大的建设蓝图,背后需要多少技术之士?
铁路一旦铺设,蒸汽动力岂能缺席?
秦文用曾提及,太孙所提供的图样中,蒸汽机仅是起点,未来尚有更复杂的演进。
所需之人,远非今日大明所能企及。
听闻这些构想,老爷子只觉脑中沉重。
最终,他只问出一句最根本的话:
“大明要不要……大规模地造就工匠?”
那一日。
秦文用,这位自踏入仕途便步步谨慎、虽居工部尚书之位却始终低调自守、从未树敌的官员,长久沉默。
就在朱元璋即将失去耐性之际。
他终于开口。
“于公,臣身为朝廷命官,执掌工部,自当期盼百工兴旺。若陛下决意兴匠,臣与工部上下,必感激圣恩。”
“可臣亦是科举出身,身后牵连万千寒窗苦读之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此事,臣不敢代他们应承。”
话毕,老爷子挥袖令其退下。
临行前,却留下一道旨意。
“秦文用,将你工部新制的模型呈上来。”
殿内目光随之聚焦——那位一直静立六部之后的老者。
声音落下,四下无声。
众人心头皆起波澜。
自早朝开始,气氛便已不同寻常!
莫非皇爷……
可此前朝议,他明明已断然拒绝?
刹那间,原本谈笑自若的齐泰、方孝孺、孔讷、朱允炊,脸色骤变。
皇帝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的视线迅速投向秦文用。
此时,那人已稳步出列,神情沉稳。
“臣,遵旨!”
他立即命属下行动。片刻之后——
一辆覆盖黑布的木车被缓缓推入大殿。
秦文用亲自掀开遮布。
显露其内,不再是先前那般粗陋的样品。
一条精细打磨的“铁轨”横陈眼前,旁侧一台机器正“噗噗”喷吐白汽,持续运转!
朱允坟见状,面色如纸。
而朱允通,则难掩激动。
“这是何意?又展示模型?”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上回朝会尚无结果!”
“如今……莫非又要重提振兴百工?”
此刻,以孔讷为首的文臣再难保持缄默。
方孝孺、练子宁、齐泰等人,纷纷上前。
开门见山。
“这条铁路,确实能为大明带来莫大益处。”
“可这等事务,本应由工部按例呈报,何须惊动朝会?”
“大明立国之本,在于儒学;教化万民,亦靠圣贤之道。”
“倘若因皇孙几句话,便搁置前线大捷的奏报,转而重提兴办匠学?”
“岂不让天下士子心寒?”
群臣激烈反对,并非无因。他们心里透亮:今日看似寻常提议,实则关乎根本。
铁路可以建,但规矩不能乱。
“臣等绝非阻挠实务。”
“恰恰相反——”
“若工部恪尽职守,维持四民秩序,工匠自有其位,工籍自安其业。”
“我等不仅不会反对,还会全力推动。”
“只是……”
“我们明白……”
“此事背后所图,不在技艺,而在动摇千年文脉、科举正统!”
话音未落,方孝孺已面色涨红,双目如炬。
“此步一退,便是万丈深渊!”
“身可死,道不可弃!”
“文脉若断,我辈书生,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师先贤?”他声震殿堂,字字如铁。
“区区匠技,岂配与经史并列?”
“文脉若毁,吾等死后无颜拜祖!”
这一声呐喊落下,百官齐声附和,群情激愤,殿内如同掀起狂澜。
朱元璋端坐龙椅,面容沉静如古庙神像,深不可测。
朱标轻叹一声。
这般局面,原非他所愿。
但他清楚得很——
自老爷子读过允熥呈上的《十二年基础教育手册》,听闻四书五经独尊之弊后,今日之争,早已注定。
早晚而已。
如今,不过是当年埋下的火种,终于燃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