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钟山脚下的桃花村。
一处院落之外,朱雄英已收回轻叩木门的手指。
心中悄然浮现此行目的之一。
“咚咚!”
敲击声刚落,门内便传来脚步移动的响动。
他甚至捕捉到一句模糊不清的低语——“是谁来了?”
下一瞬,木门敞开,露出一张尚带少年稚气的脸庞。
“噗通!”
朱允熥惊得跌坐于地。
双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
眼中翻涌着茫然与狂喜交织的情绪,一股酸意直冲鼻腔,全身止不住地战栗。
因为他看清了——
站在眼前的,是曾昭告天下却又杳无踪迹的身影,是只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
大哥?
朱雄英!!
怎会突然现身此处?
毫无预兆!
“砰!”
朱允熥猛然跃起,泪光在眼眶打转。
手脚慌乱,不知所措。
东张西望间,目光最终停驻在眼前那张熟悉的脸上。
“大……”
喉咙像是被无形之物扼住,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手足无措。
他想呼唤,却发不出声音!
无论怎样努力,声音始终卡在胸口。
终于。
是朱雄英主动走向了他。
那一瞬——
仿佛积蓄已久的洪流决堤!
压抑已久的两个字终于冲出口中。
“大哥!”
朱允炆嘶喊而出,眼中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波澜。
声音颤抖,连嘴唇都在不住地颤动。
刚才那阵失语的瞬间,让他陷入了一片空白。
若非朱雄英亲自靠近,他或许连一声称呼都无法完成。
与此同时。
院子里的马皇后猛然一震。
手中握着的账册,“啪”地坠地。
她缓缓抬首,眼神从困惑转为震惊。
这……怎么可能?
她立刻起身,快步奔来。
“雄……雄英!”
泪水在眼眶打转。
说实话,这并非她头一回见到朱雄英。
可前几次,即便大孙子就在面前,她也未能相认。
如今这般突兀现身,像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你总算回来了,雄英,你到底去了哪里?”
“上次露面已是数月之前!”
“你知道我们有多牵挂你吗?”
马皇后含泪带笑,每句话都裹着深沉的疼惜。
朱雄英却怔住了。
面对这一连串追问,他竟无言以对。
因为他清楚——
这次停留不会太久。
很快,他又将隐入虚无。
这般短暂相聚,究竟是福是劫,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有一点他明白:
如今整个大明已知晓他的存在。
加之他提出的两项国策正在推行,加上燕王在北疆大捷带来的震荡,所汇聚的气运之力,极为惊人。
身外化身所需的凝实时间,或许将进一步拉长。
未来某日,他的显现或将如同真实降临一般稳固。
而按当前之势,那一天,不会太远。
心中思量未尽,寒暄过后,朱雄英便直言其意。
“奶奶,允熥,我这次能现形,与朝中推行的两条国策有关。”
马皇后微微一怔,随即似有所悟,神色复杂。
“雄英,你告诉奶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身处何方?为何现在才肯现身?”
“你这么问,是不是又要走了?”
她问得急,问得深。
换成谁,也会有更多疑问。
毕竟——
这几个月,大明接连发生的事,令人难以置信。
好在朱雄英早有准备。
他心中早已理清思路,面对眼前之人,只轻轻一笑,“这一切,都与那位道人脱不开关系。”
“我醒来之时,身边唯有他一人。自那以后,许多无法解释之事便接踵而至。”朱雄英语气平静,话语简洁。
只是他将“系统”二字隐去,尽数归于那神秘道人身上。
此前种种铺垫已然到位。
这般说法,也足以立住脚跟。
“道人?”马皇后微微一怔,“可是那位蜉蝣道人?”
朱雄英点头,默认不语。凡有破绽之处,皆推至那虚无缥缈的道人身上去。
“我所知所见,远超常人想象……”
话音微顿,他转入正题。
“先前几次出现的新粮种、黄金矿脉,皆出自他的指引。”
“这一次,更是不同。”
“两条国策,一主文,一主武。”
“每一条,都关乎大明百年气运。”
“其中,关于北疆之患的方略,已有可行之法。”
“但另一条——却最难推行。”
“最难?”马皇后眉头微皱。
朱允熥更是脱口而出:“大哥,你说的可是‘文教兴国’?这又不用出兵打仗,只要皇爷爷下一道旨意,谁敢不从?”
在他眼里。
【文教兴国,百工振业】听起来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整个大明,皇爷爷一声令下,万民俯首。
何来艰难?
所以他听不懂,为何朱雄英要说“最难”。
马皇后虽未开口,心思却已转得更深。
她隐约察觉,此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可究竟难在何处,仍未能彻底参透。
朱雄英环视二人,终于开口:“文教兴国,百工振业,并非一道圣旨便可实现。”
“真正的难关,在于人心。”
“在于让所有人,彻底扭转旧念。”
“从朝中大臣,到翰林院学士,从国子监祭酒,到各地书院山长。”
“还有那些日夜苦读,盼着金榜题名的学子们。”
他说至此处,稍作停顿。
目光缓缓落在朱允熥脸上,似有意唤醒其懵懂之心。
“甚至,还包括执掌天下的皇爷爷本人。”
朱允熥愈发茫然,“改变观念?改什么?读书不是天经地义吗?”
朱雄英没有直接回应。
他转身,望向院中散落的几副木桌木椅。
那是他曾命刘先生所制。
此前刘先生败于“拼音对决”,心服口服,随即着手打造新式课具。
如今看来,样式规整,工艺精良。
只是这院子早已不再授课,孩子们都去了更大的学堂。
朱雄英抬手指着那些桌椅,缓缓说道。
“这次找来的工匠,莫非是附近村子的木工?”
一句看似寻常的询问。
马皇后并未表现出惊讶,反倒轻声回应,语气中带着几分思索。
说是城里的刘夫子请来的一对父子匠人所做。
朱雄英听了,眉头微动,又问:
“手艺靠家传,父亲教儿子,能教会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