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水刹那,许清安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将汹涌的江水和厚重的淤泥隔绝在外。
金丹修士的护体灵光,在这凡俗绝灵之地,便是无上壁垒。
他并未急速下潜,而是悬停于浑浊激流之中,感受着那股源自江底的、混乱而痛苦的脉动,如同在倾听一颗病入膏肓的巨兽心脏。
上方天光被层层水波滤成惨淡的幽绿,越往下,黑暗越是浓稠,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墨块。
水压不断增强,足以将精铁碾扁,却无法撼动那层看似稀薄的金光分毫。
寻常水下,总有鱼虾水族之生机。
而此处,除了被戾气异化的、散发着惨淡幽光的扭曲水藻,几乎感知不到任何活物的气息,死寂得令人心头发沉。
唯有那无处不在的暴虐意念,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持续不断地试图刺穿金光,侵蚀他的神识。
许清安目光沉静,心如止水。
他循着那戾气最为浓烈的源头,身形如一枚引而不发的金梭,破开重重黑暗,稳步下潜。
耳边不再是江水的咆哮,而是被放大、被清晰的,那源自宝珠与煞气争斗引发的灵力嘶鸣与哀嚎。
百丈距离,转瞬即至。
那片巨大的水下峡谷裂缝,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呈现在他眼前。
裂缝之中涌出的,已非寻常江水,而是近乎粘稠的、翻滚着的漆黑煞气。
其中混杂着战场亡魂的绝望呓语,扰人心智。
而在那裂缝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湛蓝光华,正如同濒死的心脏般,艰难地搏动着,正是那枚被重重束缚的水行珠。
也正在此时,一股磅礴、古老,却充满狂乱恶意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
猛地从裂缝旁那厚厚的、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的“沉积物”中爆发出来!
“轰隆!”
伴随着沉闷的、撼动水底的巨响,那看似是江底地貌的庞大阴影骤然动了!
无数沉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淤泥、碎石被一股巨力掀开,浑浊的视野中,一个庞然大物昂起了头颅。
那果真是一只巨鼋,其背甲之广阔,堪比半亩田地。
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矿化层与水垢,铭刻着千年岁月的痕迹。
它的头颅大如屋宇,双眼不再是龟类常见的温吞,而是彻底被猩红充斥,里面只有纯粹的毁灭与疯狂。
四肢粗壮如殿柱,挥动间,卷起恐怖的暗流,搅得整片江底天翻地覆。
白鹤神识中所见的“翻江倒海”,正是此物!
它并非宝珠的守护者,更像是与宝珠一同被此地水脉滋养的古老生灵。
此刻,宝珠被煞气侵蚀,陷入狂乱,这与之气息相连的巨鼋,便成了这狂乱最直接、最暴力的执行者。
巨鼋显然将许清安视作了入侵其领域、觊觎其“伴生之宝”的敌人,发出一声无声的、却直撼神魂的咆哮。
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猛地朝他冲撞而来。
速度与它庞大的体型全然不符,快得只留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许清安身形微晃,已在间不容发之际横移出十数丈,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足以撞塌山岳的冲击。
他眉头微蹙,并非惧其力,而是忧其境。
以此獠之狂暴,若在这江底与之缠斗,且不说能否速胜,二者交手余波,必会彻底震塌这段本就不稳的江底结构。
甚至可能直接毁损那脆弱的水行珠,导致水灵彻底崩溃,戾气全面爆发。
届时,莫说净化,怕是立时就要引发一场席卷下游千里的浩劫。
“不能在此地与它交手。”
心念电转间,许清安已有了决断。
他需要空间,一个足以施展,又能最大限度保护水脉与宝珠的战场。
他不再理会再次咆哮冲来的巨鼋,身形陡然加速,化作一道逆流而上的金色箭矢,直射江面而去。
“哗——!”
江心之处,浪涛最汹涌之地,许清安的身影破水而出,重临天际。
此刻,天色愈发阴沉,浓云低垂,与下方咆哮的江水连成一片灰蒙。
他凌空而立,青衫滴水不沾,目光扫过两岸隐约可见的、被江水威胁的村落轮廓,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尽去。
下一刻,他深吸一口气,体内那颗龙眼大小的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浩瀚如海的丹元之力奔涌而出。
他双手缓缓抬起,在虚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十指间金光流溢,凝聚成无数细密繁复的道纹。
“分!”
一声清叱,并不如何响亮,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引动了庞大的灵力涌出。
言出法随!
以他立足之处为中心,下方那奔腾咆哮、势不可挡的丽江,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横贯天地的巨剑从中斩开!
“轰隆隆——!”
巨大的轰鸣声盖过了之前所有的江水咆哮。
只见那浑浊的江流,如同被驯服的巨蟒,硬生生向着两侧分开,露出中间一道不断向下、不断延伸的峡谷!
水流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约束着,形成高达数十丈的、晶莹剔透却又蕴藏着恐怖力量的水墙。
水墙表面,无数金色的灵力道纹明灭闪烁,维持着这违背常理的奇迹。
这不是简单的避水咒,而是以自身金丹伟力,强行改变了局部的水流规则,用磅礴的灵力短暂地“定”住了一段江河!
江水被分开,露出了下方从未得见天日的江底。
淤泥、沉船朽木、嶙峋的怪石,以及那道巨大的、正汩汩涌出漆黑煞气的深渊裂缝,都暴露在阴沉的天光之下。
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水腥气与那令人作呕的煞气味道。
而那失去了江水遮蔽的巨鼋,也彻底暴露了出来。
它趴在裂缝旁,猩红的巨眼仰望着空中那道渺小却散发着让它本能战栗气息的身影,发出了愈发狂躁的嘶吼。
它那庞大的、如同山丘般的躯体,布满了古老的纹路和吸附的贝类,此刻正因暴怒而微微颤抖。
四肢划动,搅得下方仅存的浅流和淤泥翻腾不已。
高坡之上,一直紧张注视着江心的白鹤,见到这“分江断流”的骇人景象,不由地引颈长鸣,清越的鹤唳声中充满了激动与敬畏。
许清安居高临下,目光如冷电,牢牢锁定下方那因暴露而愈发狂乱的千年鼋尊。
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衣发。
下方,是被强行开辟出的战场,是被暂时剥夺了利齿的怒江。
接下来,便要降服这头因痛苦而迷失的古老生灵,直指那混乱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