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安盘膝坐于保药堂的后院静室之中,双目微阖,气息与周遭天地隐隐相合。
自那夜处置了金国细作,又将消息匿名传递给郭晋后,襄阳城内表面看似波澜不惊。
暗地里,郭晋夫妇显然已依据线索开始着手清理。
这几日,城中气氛似乎更加紧绷了几分,巡逻的兵士眼神愈发锐利,一些原本活跃的江湖面孔也悄然消失。
这些变化,寻常百姓或许难以察觉,却逃不过许清安的神识感应。
他并未过多关注这些俗务纷争,依旧白日坐堂行医,夜晚打坐修炼,巩固着凝丹初期的境界。
体内那颗金丹缓缓旋转,色泽愈发金润纯粹,与这方天地的感应也日益加深。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城中军民那混杂着恐惧、坚韧、期盼的复杂心绪,如同无形的潮汐,日夜冲刷着这座孤城。
功德之力,便在这一次次义诊施药、化解病痛中,丝丝缕缕地汇聚,虽不明显,却如涓涓细流,滋养着他的道基。
然而今夜,他平静的修炼被一股骤然升腾的、充满戾气与绝望的波动打断。
那波动来自西北方向,距离襄阳城约二十余里的一处河谷村落。
在他的神识感知中,那片区域此刻正被数股暴虐、混乱的气息所笼罩。
其间夹杂着微弱的、充满惊恐与悲恸的生命之火,正在迅速熄灭。
更有冲天的火光与隐约的、被风声扭曲的哭喊嘶鸣传来。
“金军游骑……”许清安倏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一闪。
身形微动,已如鬼魅般消失在静室之中。
下一刻,他出现在保药堂的屋脊之上,夜风猎猎,吹动他的青衫。
心念一动,体内金丹流转,周身泛起微不可察的清辉,整个人已化作一道淡若无物的流光,悄无声息地掠过低空,朝着那血腥之气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速度之快,远超奔马,几个呼吸间,城墙已被远远抛在身后。
二十里距离,对于御风而行的金丹修士而言,不过转瞬即至。
河谷中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一个小小的村落,约莫二三十户人家,此刻大半已陷入火海,茅屋竹舍在烈焰中噼啪作响,坍塌倾颓。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村民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死状凄惨,多为刀剑劈砍致死,有些甚至被开膛破肚。
鲜血染红了土地,汇聚成涓涓细流,渗入冰冷的河水中。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元军骑兵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臭与马臊的野蛮气息。
七八名金军骑兵,显然是一支出来“打草谷”的小队,正肆无忌惮地在村中践踏。
他们狂笑着,挥舞着弯刀,追逐着少数还在奔逃的村民,如同戏弄猎物。
马蹄踏过尸体,溅起泥泞的血污。
一些兵卒正在抢夺仅存的粮食和稍微值钱些的物件,更有甚者,已将目光投向了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妇孺,眼中闪烁着淫邪与暴戾的光芒。
许清安悬停于村落上空一片浓烟的阴影之中,面无表情,眼神却冰冷如万载寒冰。
他看到一名老翁扑向一个正欲对年轻妇人施暴的元兵,却被反手一巴掌劈倒;
看到几个孩童躲在燃烧的屋舍后,吓得连哭都不敢出声;
看到一位母亲紧紧抱着婴儿,缩在水缸之后,浑身颤抖,眼中满是绝望。
神识如潮水般铺开。
他双手掐诀,指尖灵光微闪,数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凌厉杀机的灵气之剑,悄无声息地落下,精准地笼罩在那些施暴的金军身上。
刹那间。
正挥舞弯刀狂笑的骑兵头目,笑声戛然而止,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袭来,眼前一黑,便从马背上栽落,气息全无。
另一名正抢夺鸡鸭的兵卒,突然神情一怔,手中兵刃掉落,口中嗬嗬怪叫,同样气尽。
场面顿时变得混乱而诡异。
幸存的村民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见金兵突然身死,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许清安的声音,如同温和的春风,直接在他们心头响起:“莫要出声,莫要回头,沿着河岸,向下游走,去襄阳西门,自有人接应。”
这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村民们虽惊疑不定,却下意识地遵从。
那位抱着婴儿的母亲,紧紧捂住孩子的嘴,第一个踉跄着从水缸后冲出,沿着河岸向下游跑去。
其他藏匿的妇孺,也纷纷效仿,互相搀扶着,悄无声息地逃离这片炼狱。
许清安悬浮于空,神识笼罩着整个村落。
他看着那些瘦弱的身影在夜色和河岸的掩护下,如同受惊的鹿群,拼命奔向生的希望。
看着这片土地倒下的无辜平民。
心中那份属于医者的悲悯,在目睹了脚下这片人间炼狱后,渐渐被一股冰冷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意所取代。
眼前这几名如同蝼蚁般的游骑。
他们不过是爪牙,是执行者。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下达烧杀抢掠命令、视人命如草芥的源头!
是那驱使这些虎狼之师南下、带给这片土地无尽苦难的幕后之人!
许清安悬浮于空,青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周身原本温润平和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他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看脚下那片狼藉的村落和混乱的元兵。
神识,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铺陈开去!
不再是局限于这小小的河谷,不再是探查细微的病气与生机。
他的神识如同决堤的洪流,又如同无形的天网,以他为中心,向着北方,向着那杀气与血腥气最为浓重、军阵之气直冲云霄的方向,汹涌奔袭!
掠过荒芜的田野,掠过焦黑的树林,越过一道道被摧毁的篱笆与壕沟。
他的“视野”中,出现了连绵不绝的营火,如同地狱之火,点缀在黑暗的大地上。
那是金军的大营,连绵十数里,旌旗招展,刁斗森严。
无数股强弱不等、或暴戾、或肃杀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令人窒息的战争煞气,普通人置身其中,只怕瞬间便会心智被夺。
许清安的神识无视了这冲天的煞气,如同利剑,穿透营帐,掠过巡逻的士兵,掠过酣睡的卒伍,直接扫向中军大帐所在的核心区域。
在那里,他感应到了几股最为强横的气息。
其中一股,最为炽烈,也最为傲慢,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执掌生杀大权的意志,正与几股稍弱的气息商讨着什么。
言语间充斥着对襄阳的蔑视与势在必得的杀伐之意。
这股气息的核心,是一个身着华丽铠甲、面容阴鸷的中年将领。
其周身气血旺盛,眼神锐利如鹰,显然武功不弱,更兼有一股长期发号施令养成的威严。
“找到了……”许清安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眼底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燃烧,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怒意与凛冽的杀机。
他的目光,已穿越数十里的空间,牢牢锁定了那座中军大帐,锁定了那个决定着无数人生死、双手沾满血腥的金军领军大帅!
今夜,这襄阳城外的血债,需有人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