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贯空,其速如电,将蜀地上空的阴云与煞气都撕裂开来。
许清安携竹茹御风疾行,越靠近文州地界,心头那份莫名的沉重感便愈发清晰。
那是一种心血来潮般的感应,仿佛维系着某处重要所在的丝线,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终于,那片熟悉的、被层层山峦环抱的谷地出现在神识感知的边缘。
然而,昔日那浑然天成、与周遭山川气脉交融无间的隐匿阵法,此刻却如同风中残烛,光华黯淡,流转不畅。
构成阵法根基的草木灵性萎靡不振,原本无形的结界光幕此刻在许清安的神识中,显露出蛛网般的细微裂痕。
丝丝缕缕外部那充满杀戮与绝望的战争煞气正不断渗透侵蚀,使得整个山谷的灵气都变得浑浊、躁动不安。
“师父,阵法……”竹茹也感知到了那阵法传来的虚弱波动,清冷的面上浮现一丝忧色。
许清安目光一凝,速度再增三分,青虹如陨星般径直投向山谷入口。
身形落定,谷口景象映入眼帘。
那用以迷惑凡俗的藤萝幻阵已是东倒西歪,几处关键的阵眼石笋布满了细微的裂纹。
显然经历过不止一次蛮力冲击或是煞气侵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与烟火气,混杂着草木焦枯的味道。
“师尊!是师尊回来了吗?!”
一个带着颤抖与难以置信惊喜的声音从谷内传来。
紧接着,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踉跄着奔出,正是刘纯。
他衣衫有多处破损,沾染着泥污与已然发暗的血迹,脸上带着疲惫与惊魂未定。
但那双眼睛在看到许清安和竹茹的瞬间,迸发出了耀眼的光彩。
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普通的长剑,剑身亦有崩口,显然经历过恶战。
“刘纯!”竹茹一步上前,扶住了几乎要虚脱的师弟。
灵觉扫过,发现他只是脱力兼有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心下稍安。
但观其形容,可知这几日守护山谷是何等艰辛。
“唳——!”
一声充满了委屈、依赖与无尽欣喜的鹤唳划破山谷的寂静。
白鹤自谷内深处疾飞而来,雪白的羽翼上竟也沾染了些许污迹。
甚至有一两根翎羽有些凌乱折断,它径直落在许清安身边,用长颈紧紧蹭着他的手臂。
发出低低的、如同呜咽般的鸣叫,灵动的鹤眼里盈满了水光。
许清安轻轻抚摸着白鹤的颈羽,一股精纯温和的丹元力渡了过去,抚平它因恐惧和战斗而紊乱的气息。
同时目光扫过刘纯,声音沉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无事便好。谷中情形如何?细细说来。”
刘纯在竹茹的搀扶下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语速急促地回禀:“回禀师尊!自月前元军大举攻蜀,战火蔓延,便有零散溃兵和元人游骑不时出现在附近山林。”
“三日前,更有一队约二十人的元军精骑,不知如何窥破了外层幻阵的些许痕迹,试图强行闯入!”
“弟子与白鹤借助师尊留下的阵法之利,借助地利周旋,苦战半日,虽将来敌尽数诛灭于谷外,但阵法也因此受损严重,灵气运转滞涩,几乎……几乎难以为继!”
他指着谷外几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战斗痕迹,以及阵法核心处那些裂纹,心有余悸。
若非许清安平日教导的阵法知识与白鹤的灵觉相助,仅凭他一人,绝难守住这山谷。
竹茹看着师弟疲惫却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依偎在师尊身旁、寻求安慰的白鹤,心中百感交集。
她轻轻拍了拍刘纯的肩膀,柔声道:“辛苦你了,刘纯师弟。”
刘纯这才注意到这位气质清冷如仙、容颜陌生的女子,竟称自己为师弟,不由得一愣,疑惑地看向许清安。
许清安微微颔首,道:“这是你竹茹师姐。”
刘纯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竹茹。
他虽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开山大师姐,但名字和事迹早已听闻无数次。
此前师尊离去便是寻找她!
此刻得见,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连忙躬身行礼:“刘纯拜见竹茹师姐!”
竹茹伸手虚扶,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暖意:“师弟不必多礼,这些年,你守护山谷辛苦了。”
白鹤也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竹茹,它灵性极高,虽未见过,却能感受到竹茹身上与许清安同源的气息。
以及那份深厚的修为,不由得也发出一声友善的清鸣。
短暂的相聚与相认,冲淡了山谷中的紧张气氛。
然而,许清安的神识却时刻感应着远方。
就在他们交谈的这片刻,一股极其浓烈、几乎要染红半边天的血腥与怨煞之气,自成都方向轰然爆发,如同地狱之门洞开!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那座正在沦陷的巨城。
城墙上坚守的身影在如潮的攻势下不断倒下,城门在巨木的撞击下发出绝望的呻吟,最终轰然洞开。
铁蹄如洪流般涌入,刀光闪烁,火焰腾起,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兵刃入肉声……汇聚成一曲人间最惨烈的悲歌。
屠城!
元军入城之后,并未止步,而是展开了血腥的清洗与掠夺。
房屋被点燃,百姓被驱赶、屠戮,妇孺的哀嚎响彻街巷,繁华富庶的成都。
顷刻间化作了修罗场,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那冲天的怨气、死气、煞气,浓郁得如同实质,连远在文州山谷的许清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无尽痛苦与绝望。
许清安缓缓闭上双眼,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他修行《神农百草经》,感悟草木枯荣,体察众生疾苦,仁心早已融入道基。
临安十年,游历半生,他见过苦难,救过灾厄。
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近距离地、如此清晰地目睹一座数十万人口的巨城在眼前被如此残忍地摧毁,无数生灵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那不仅仅是战争的残酷,更是对人道、对文明、对生命最极致的践踏。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他胸中翻腾、积蓄。
金丹在丹田内微微震颤,引动着周遭天地之气也随之紊乱。
虽然,干涉这等规模的历史进程,卷入如此滔天的因果煞气之中,必将引来难以预料的反噬,甚至可能动摇道基。
竹茹和刘纯也感受到了师尊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压抑的气息。
以及远方成都传来的、令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惨烈波动。
两人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只是担忧地望着许清安。
许久,许清安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平日里温润平和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蕴藏着雷霆的深渊,冰冷,决绝,带着一丝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怒焰。
他看了一眼身旁历经苦战、刚刚团聚的弟子与白鹤,又望向那远方正在被血与火吞噬的成都城。
个人的清修,长生的逍遥,在如此赤裸裸的、大规模的暴行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亦必须为之。
有些因果,明知沉重如山,亦不得不背负。
他深吸一口气,那吸气的动作仿佛要将周遭所有的悲愤与煞气都纳入胸中,声音低沉。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决然,在这残破的山谷入口缓缓响起:
“此间之事,已非寻常兵祸。”
“我欲往成都一行。”
话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竹茹与刘纯的心头。
他们知道,师尊此去,绝非仅仅是查看,而是要亲身介入这场浩劫,以一人之力,去对抗那席卷一切的蒙古铁骑。
前方,是十死无生的战场,是因果反噬的深渊。
但他,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