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日,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夏末的热气。
爸爸曹湉驾驶辆军牌吉普车,将我和曹珈、曹瑶,连同三伯家的孙女曹珽、五伯家的孙子曹晟,一路送到了清州一中校门口。他肩章上那颗闪耀的上校星徽在初升的阳光下格外醒目,引得不少学生和家长侧目。
“在学校都互相照应着,学业不能松懈。”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我们五个,语气简短却有力,是军人特有的叮嘱方式。
我们齐声应了。
一行人先去总务处拜会黄主任——这位恩师自去年起就对我格外关照。
“恩师,新学期又来给您添麻烦了。”爸爸上前一步,语气带着熟稔的敬重。
“曹湉,你这话就见外了。”黄主任笑容可掬地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目光先落在我身上,“鹤宁可是咱们一中的活招牌——历史竞赛全国冠军,舞蹈金奖,校长逢人就夸。”
他又转向曹珈曹瑶,笑意更深:“更别说珈珈和瑶瑶了。去年清州市十大才女决赛时候那出《霸王别姬》,可是让在湖城区一中在其他兄弟学校面前大放异彩!校长生怕两个小姑娘被别校抢了,录取通知书提前一周就发出去了!”
有这层熟络的关系在,报到手续变得顺畅无比。黄主任亲自安排了宿舍——曹珈、曹瑶和曹珽被分在相邻的308宿舍,都是向阳的好位置。曹晟也分到了条件不错的四人寝室。
一切办妥,爸爸拍了拍我的肩:“鹤宁,你是他们的长辈,多看着点。”
“知道了,爸。”
目送吉普车驶离,我转身看向身边这四个曹家新一代的学子——曹珈曹瑶眼睛亮晶晶的,对高中生活满是期待;曹珽低着头,有些拘谨;曹晟倒是神色自然,朝我点点头。
家族的重量,沉甸甸地压上肩头。
离家前,爷爷特意为即将开启高中生涯的重孙们鼓劲。看着家族血脉中又添几位省重点高中的学子,老人脸上密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像个孩子。
“好,好,都是好苗子!”他拿出早已备好的红包,每人一百元——对于九十岁的老人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爷爷今年要大出血了。
他最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有期许,也有嘱托:“二狗,你是长辈,多看顾着点。”
我郑重颔首:“我晓得,爷爷。”
高一新生军训如期拉开帷幕。九月初的太阳依旧毒辣,操场上,一片片晃动的橄榄绿迷彩,汇聚成青春的海洋,也汇聚成一片哀嚎。
我和萧逸趴在新教学楼二楼的走廊栏杆上,嘴里叼着冰棍,俯瞰着下方正在站军姿的新生方队。热浪从操场上蒸腾起来,扭曲了远处的景物。
“啧,书童,你瞅瞅这些菜鸟,”萧逸含糊不清地说,冰棍水滴在栏杆上,“就不知道能经得住几天老太阳的疼爱。我赌最多三天,就得晕一片。”
我的目光,则精准地捕捉到那个立于方队前方、身姿如松的年轻教官身上。
曹楠。我的亲哥哥。
如今是第14集团军某部的上等兵,这次被抽调来担任新生军训教官。他穿着作训服,戴着作训帽,皮肤晒得黝黑,眼神锐利如鹰,正一丝不苟地巡视着眼前的方阵。
“瞧见没,那个最精神的教官,”我用胳膊肘碰了碰萧逸,“我哥。”
“哇塞!!”萧逸压低声音,眼睛发亮,“亲哥?这气场……跟曹叔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你说,他们会不会也像咱们去年那样,来个永生难忘的‘地狱周’?”
他的话瞬间勾起了我去年的记忆。
那时,我爸曹湉上校亲自负责我们年级的军训。要求之严苛堪称变态——五公里武装越野、夜间紧急集合、战术匍匐、格斗对抗……那段被我们私下冠以“地狱周”的日子,当时苦不堪言,如今回味,却如同一块坚硬的磨刀石,把我们都淬炼了一遍。
看着哥哥曹楠一丝不苟地纠正着一个新生摆臂的幅度,那份专注与严格,那挺直的脊梁和利落的指令,仿佛与去年父亲的身影重叠。
家族的烙印,正以这种独特的方式,一代代传承。
“谁知道呢?”我唇角微扬,冰棍在嘴里转了个圈,“反正,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中场休息哨声响起,新生们如蒙大赦,瘫倒一片。
我溜达到哥哥面前,他正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汗湿的作训服紧贴在身上。
“哥,”我笑嘻嘻地,“看着你这架势,我有点手痒了。来过两招呗?检验一下你这教官的水平?”
曹楠挑眉,放下水壶,上下打量我:“行啊,长本事了?那就陪你活动活动筋骨!也让这些新生看看,什么才叫格斗。”
萧逸和一群好奇的学弟学妹们立刻围拢过来,在操场边空出一块地方,兴奋地看着我们兄妹俩摆开架势。
没有裁判,没有规则,纯粹是兄妹间的切磋。
曹楠先动——军体拳起手式,干脆利落,直取我中路。我侧身避过,右手成掌切他手腕,左手顺势探向他肋下。动作很快,带着舞蹈的柔韧和某种……不属于寻常格斗技的流畅感。
“哟,真练过?”曹楠眼中闪过讶异,随即认真起来。
我们你来我往,拳脚相交发出沉闷的响声。曹楠的招式是标准的军队格斗术,刚猛直接;我的路数却有些杂,有舞蹈的底子,有自己瞎琢磨的巧劲,还有——我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属于紫微神格觉醒带来的对身体掌控力的微妙提升。
十几个回合后,我一记虚晃,脚下错步,手刀停在曹楠颈侧——没真的碰上去。
“承让了,哥。”我收势,气息微乱,但笑容灿烂。
曹楠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用力拍我肩膀:“好小子!不,好丫头!真长进了!”
围观的新生们爆发出掌声和口哨声。曹楠趁机训话:“看到没有?这才是格斗!不是花架子!你们要练的,就是这种实战能力!”
我看着哥哥在阳光下训话的背影,心里暖暖。
周末,我带着曹珈和曹瑶,先是去了三伯家拜访。
三伯家住在城东老区,屋子有些旧,光线也暗。三伯母身体不太好,常年吃药,家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曹珽——那个文静得近乎内向的女孩,见到我们,小声叫了“鹤宁姑姑”、“珈珈姐”、“瑶瑶姐”,便缩回了自己房间,门轻轻关上。
气氛有些凝重。三伯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鹤宁啊,珽珽这孩子……性子闷,你们多包涵。”
“三伯您客气了。”我放下带来的水果,“珽珽成绩好,将来肯定有出息。在学校我会留意的。”
转到五伯家,氛围顿时鲜活起来。
五伯家住在新建的职工小区,房子亮堂。五伯母性格爽朗,拉着曹珈曹瑶的手就不放,左看右看,赞不绝口:“瞧瞧这俩闺女,水灵灵的,跟画里走出来似的!成绩还那么好!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五伯拍着孙子曹晟的肩膀,对我笑道:“鹤宁啊,还是你出息,能带着侄女们一起往前奔。曹晟这小子,往后在学校里,还得你这当姑姑的多费心盯着点,别让他贪玩。”
曹晟站在一旁,眉眼间带着曹家人特有的硬朗轮廓。他朝我笑了笑:“小姑,以后麻烦您了。”
我淡然一笑:“五伯您太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身旁的曹珈曹瑶,声音平稳却清晰:
“您看,当初多少人觉得我兼祧二房、还是个姑娘家,是个天大的笑话,是乱了规矩。”
“可如今呢?”
我看向五伯,也看向一旁安静听着的曹晟:
“跟着我,不敢妄言封侯拜相、大富大贵。但至少——”
我一字一句:
“能让咱们这几房的子弟,在读书进取这条正道上,走得比别人更顺遂些。曹珈曹瑶他们考上重点中学,将来有个好前程。”
五伯闻言,神色动容,连连点头称是:“是是是,鹤宁你说得对!一家人,就得互相帮衬着!”
曹晟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的审视。
从五伯家出来,已是傍晚。夕阳将我们三人的影子拉得悠长,曹瑶挨着我走,小声说:
“小妈,你刚才……真威风。”
我怔了一下,随即失笑。
“谈不上什么威风,”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蹭过掌心,“只是想告诉一些人,别总拿老眼光看人。”
我看着前方延伸的路,声音轻了下来:
“咱们自己活得硬气,把日子过好了,把书读出来了,比什么都强。那些闲言碎语,自然就散了。”
曹珈用力点头:“小妈,我们会争气的!”
“嗯。”
回到马鞍山脚下那座熟悉的二层小楼,天色已暗。
厨房亮着温暖的灯光,挺着孕肚的徐秋怡正在灶前忙碌,她的父母——徐家二老也在帮忙打下手。
简单的家常菜肴香气飘出来:青椒炒肉、西红柿鸡蛋汤、清炒小白菜……
妈妈和她几个好友在区供销社装卸货物,还没回来。
“回来啦?洗手吃饭。”徐秋怡回头看见我们,温婉一笑。
寻常的家常菜肴,却散发着最抚慰人心的烟火气。
我们围坐一桌,曹珈曹瑶叽叽喳喳说学校军训见闻。
爷爷听着,不时点头。
灯光将我们每个人的身影投映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唯有这寻常人家的琐碎温情,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长辈的唠叨,孩子的笑语,以及这一室被温暖灯火笼罩的、实实在在的安稳日常。
此刻,在这方屋檐下,我只是曹鹤宁。
一个芳龄十七岁,努力读书,偶尔跳跳舞,写写小说,被爷爷叫做“二狗”的小姑娘。
我摸了摸眉心。
朱砂痣温热。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校园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