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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金銮殿内,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龙椅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往日庄严肃穆的气氛,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所取代。

根源,便是立于阶下,身姿挺拔如松,却面沉如水的镇国将军林牧野,以及高踞龙座,面覆寒霜,眼神锐利如刀的帝王萧彻。

林牧野官复原职,重新立于武将之首。

然而,他身上那股浴血疆场磨砺出的铁血刚硬,并未因宫闱修养而消减半分,反而因某种压抑的执念,变得更加棱角分明,锋芒毕露。

他不再仅仅是个忠心的臣子,更像是一柄随时准备出鞘、只为一人而战的利刃。

“启奏陛下,”林牧野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打破了大殿的死寂,“津南水患赈灾款项拨付已逾半月,然据臣所察,仍有半数未至灾民之手!地方官员层层盘剥,中饱私囊,致使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臣请陛下即刻下旨,着都察院严查督办,凡涉贪墨者,无论品级,立斩不赦,以儆效尤!” 他言辞激烈,目光如炬,直刺御座。

这本是忠言直谏,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这赈灾款项的调拨流程,恰恰是前几日萧彻为了尽快安抚灾情、绕过一些繁冗程序而特批的。林牧野此刻的弹劾,无异于当众质疑帝王的决断。

萧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眸底寒光一闪。他并未立刻回应林牧野,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尖上。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林将军忧国忧民,拳拳之心,朕心甚慰。”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只是这赈灾一事,千头万绪,地方吏治积弊也非一日之寒。将军新愈复朝,还是应以休养为重,这等细务,自有户部与都察院按章程办理。将军……不必事必躬亲,过于操劳。” 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显的敲打意味,更隐含着一丝警告——管好你自己,别把手伸得太长。

林牧野下颌线绷紧,像一块坚硬的磐石。他非但没有退让,反而迎着萧彻冰冷的目光,再次踏前一步,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陛下!灾情如火,民命关天!非是臣好管闲事,实乃地方官吏欺上瞒下,视灾民性命如草芥!若陛下认为臣僭越,臣甘愿领罚!但请陛下明鉴,即刻严惩蠹虫,救万民于水火!” 他拱手躬身,姿态恭敬,话语里的锋芒却丝毫不减,甚至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殿内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冷汗浸湿了无数人的后背。林将军这是怎么了?往日虽也刚直,却从未如此……近乎顶撞圣颜!而陛下的态度,更是冷得骇人,那眼神扫过林牧野时,哪里是看臣子,分明是看一个……争夺珍宝的劲敌!两人之间那股无形的、冰火交织的张力,几乎要将金銮殿的穹顶都撕裂开来!

这哪里是君臣奏对?分明是情敌之间借国事之名,行争锋之实!每一次言语的交锋,每一次眼神的碰撞,都裹挟着浓烈的醋意和毫不掩饰的妒火。

林牧野的刚硬无畏,是源于对“谢清晏”深入骨髓的情意和守护之心;萧彻的冷酷压制,则源于帝王不容挑战的占有欲和对林牧野那份“青梅竹马”情谊深入骨髓的嫉妒。

朝会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草草结束。萧彻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噤若寒蝉的朝臣。林牧野挺直脊梁,在众人复杂难辨的目光中,最后一个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门,背影决绝而孤寂。

乾元殿内,气氛同样压抑。

沈言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窗外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上。

阳光很好,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眉眼间笼罩的阴霾。那日御书房外听到的争吵,如同魔咒,日夜在他脑中回响。

林牧野泣血般的恳求:“放他一条生路!”

萧彻冰冷刺骨的宣告:“清晏是朕的!”

还有那句如同毒刺般扎进心底的质问:“您待清晏,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仅仅将他当作一个慰藉?一个填补您心中空缺的影子?!”

他不是谢清晏!他是沈言!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他占据了这个身体,却背负不起属于谢清晏的刻骨情仇。

林牧野那沉重如山的爱意,是给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私定终身的少年;萧彻那偏执疯狂的占有欲,是给那个在他最黑暗岁月里给予慰藉的白月光。而他沈言,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窃取了这一切的冒牌货!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慌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该怎么办?告诉萧彻:“陛下,您深爱的谢清晏已经死了,我是沈言?” 那等待他的,恐怕不是理解,而是被当作妖孽邪祟,挫骨扬灰!告诉林牧野:“将军,你的晏晏不在了,我不是他?” 看着林牧野那双盛满痛苦和深情的眼睛,沈言毫不怀疑,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这位铁血将军的剑,会第一个刺穿他这个“窃贼”的心脏!

他想逃他也怕死!疯狂地想逃离这座黄金打造的囚笼!逃离这具承载着巨大秘密和致命危险的身体!他想回到那个有代码、有游戏、有外卖的现代世界!那里或许孤独,或许平凡,但至少安全,至少……他是他自己!

“娘娘……”阿萦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碟新做的、沈言平日最爱的梅花糕走过来,看着沈言依旧郁郁寡欢、神思不属的样子,担忧地皱紧了小脸。

这几天,无论她怎么变着法子逗趣,讲宫里的新鲜事,或是抱着雪团来撒娇,娘娘都只是勉强扯扯嘴角,眼神里的光亮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灭了,那愁绪浓得化不开。

“您尝尝这个?刚出锅的,可香了!”阿萦把糕点捧到沈言面前,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哄孩子,“您看雪团,它都馋得流口水了。” 她晃了晃怀里同样无精打采的兔子。

沈言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来,落在阿萦担忧的小脸上,又看了看她怀里懵懂的雪团。

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胃口。他甚至抬手,轻轻摸了摸雪团毛茸茸的脑袋,动作有些机械。

阿萦看着沈言这副模样,心里急得不行。娘娘这样子,比前些日子被陛下“欺负”得脸红心跳时还要让人揪心。那时候娘娘虽然羞恼,但眼睛里是有光的,是鲜活的。

可现在……娘娘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盛满愁绪的躯壳。

不行,这样下去娘娘会闷坏的! 阿萦心里打定主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深宫里,能让娘娘情绪如此低落,又能在瞬间让娘娘“活”过来的,除了那位……还有谁?

下朝的时辰快到了。

当那熟悉的、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时,阿萦几乎是立刻抱着雪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嗖”地躲到了巨大的落地屏风后面,只探出半个小脑袋,紧张又期待地望着门口的方向。

萧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刚刚在朝堂上被林牧野顶撞的余怒未消,眉宇间还凝结着化不开的寒霜,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伺候的宫人们远远看到,都吓得缩起了脖子,大气不敢喘。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殿门,精准地捕捉到窗边软榻上那个纤细落寞的身影时,那满身的戾气和冰寒,竟如同春日暖阳下的积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消融、退散。

他的清晏,坐在那里。

阳光勾勒着他单薄的肩线,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浓密的阴影,整个人像一株被风雨摧折过的花儿,脆弱得让人心疼。

那萦绕在他周身的、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和疏离感,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穿了萧彻坚硬的心防。

什么朝堂纷争,什么林牧野的顶撞,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眼中,只剩下他的清晏,和他那仿佛要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的悲伤。

萧彻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无声地走了过去。他高大的身影在沈言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沈言察觉到光线变化,茫然地抬起头。当看清是萧彻时,那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慌乱和无措,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身体也微微绷紧。

这细微的反应,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萧彻的心上。他心头一紧,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怜惜和一种想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驱散所有阴霾的强烈冲动。

“清晏。”萧彻的声音放得异常低沉柔和,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小心翼翼的安抚,仿佛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他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而是带着试探和极致的温柔,轻轻拂开沈言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指尖的触感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沈言的身体在他指尖触及时,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激烈地躲开。

他只是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泄露着内心的不平静。

萧彻顺势在他身边的软榻上坐下,挨得很近,却没有再做出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言低垂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

“朕听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好,也不爱玩闹了。”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响在寂静的殿内,“是哪里不舒服?还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那锐利的眼神让躲在屏风后的阿萦吓得缩回了脑袋,大气不敢出。

沈言沉默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能说什么?说你们的争吵我都听见了?说我不是你们爱的那个谢清晏?他不能。

巨大的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他只觉得烦闷,一种无处宣泄、无法言说的烦闷,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看着窗外那片被宫墙框住的、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一种深切的渴望。

他好想飞出去,飞出这重重宫阙,飞离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飞回那个虽然平凡但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渴望自由的眼神,像一根刺,轻轻扎了他一下。

他眸色微暗,随即手臂抬起,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沈言揽入了怀中。

这一次,沈言的身体只是僵硬了一瞬,并没有激烈的反抗。

或许是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他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或许是萧彻此刻怀抱里传递过来的、不同于往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暖,让他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产生了一丝松懈。

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疲惫不堪地靠在了这个强大却同样让他恐惧的胸膛上,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染了细微的水汽。

萧彻感受着怀中人难得的温顺和那细微的颤抖,心中那点因林牧野而起的戾气彻底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满足感和更深的占有欲。他收紧了手臂,将沈言更紧地拥在怀里,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嗅着发间那熟悉的、令他心安的冷梅淡香。

“不怕,清晏。”萧彻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响在沈言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有朕在,这天下,没人能让你不开心,也没人能把你从朕身边带走。你想要什么?告诉朕。” 他的手掌轻轻拍抚着沈言单薄的背脊,动作笨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是觉得闷了?想出宫走走?还是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儿?朕都给你。”

沈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和自以为是的“守护”,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想要的,他给不了。他给得了的,他不敢要。

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华丽鸟笼中的惊鹊,看着笼外的天空,渴望着无法触及的自由。

他疲惫地闭上眼,将所有的恐惧、迷茫和绝望,都深深埋进了这个看似温暖、实则充满危险的怀抱里。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沉沉的阴霾。这深宫的棋局,他该如何破局?这偷来的人生,他又该如何归还?前路茫茫,似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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