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民心?” 武则天忽然低笑,笑声像风中残烛般摇曳,带着彻骨的苍凉,“三十年前,傅游艺率九百举人上表请改国号,那是天命;
二十年前,薛怀义在洛水挖出‘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瑞石,那是天命;
十年前,百官及四夷酋长请加‘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尊号,那也是天命。”
她忽然伸手按住案头,“可如今,你们说朕的天命尽了?”
“汝治理天下二十余年,百姓安居乐业,四夷宾服。”莫洋沉声道,“然太子年长,理应承继大统。今日之事,实乃大臣们为江山社稷计。”
“为江山社稷计......”武则天喃喃重复,忽然松开按在案头的手,无力地向后靠在龙榻上,“汝可知,朕为何要造铜匦,开殿试,设武举?”
她望着殿顶的藻井,仿佛在自言自语,“朕从太宗皇帝的才人做起,历经五十年,才坐到这龙椅上。
这天下,不是朕从李家手里抢来的,是朕一步一步挣来的。”
“天后的功绩,臣等铭记于心。”跪在身侧的张柬之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颤意,“但朝代更替,乃是天道轮回。
唐室旧臣,无不思念李唐江山。今日太子监国,实乃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 武则天陡然冷笑,目光如淬毒的匕首直刺过去,“张柬之,汝可都是朕一手提拔的!”
她猛地坐直身子,鬓边金钗簌簌作响,“尔等以为,朕不知道尔等之谋划?朕只是想看看,朕一手栽培的臣子,究竟有没有胆量对朕拔剑。”
莫洋瞥见张柬之的脊背剧烈一颤,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再不敢抬头。
见张柬之不再言语,莫洋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汝已然输了!”
武则天忽然纵声长笑,笑声撞在殿梁上碎裂开来,满是悲怆,“输了?朕即便是输了,也不是输给尔等!
而是输给这天下民心!朕虽称皇帝,可终究是个女人。
在世人眼中,朕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若不是如此,尔等何来的可乘之机!”
莫洋语气稍缓,开口说道,“汝之天命如此......”
“不用说了。”武则天挥手打断了莫洋的话,随后闭上双眼,“朕不想知道你从哪里来,朕只知道,你今天站在这里,代表的是李唐旧臣的心意。”
她忽然睁开眼,眸中锐利尽褪,只剩浓重的疲惫,“也罢,朕累了,这龙椅,坐了这么多年,朕也已经乏了。”
莫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争执,甚至做好了武力胁迫的准备,却没想到武则天会这么轻易地妥协。
“陛下当真愿意退位?”他试探着追问,掌心已沁出冷汗。
武则天淡淡瞥他一眼,“朕若不愿,你们能奈朕何?”
她忽然长叹一声,声音里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但朕不想再看到血流成河,不想让这锦绣江山毁在朕的手里。
其实,朕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从朕废掉中宗、睿宗,称帝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李唐的子孙不会善罢甘休。”
“天后深明大义,臣等感激不尽。”张柬之叩首在地,声音哽咽,“臣代天下百姓,谢天后恩德。”
“天下百姓......” 武则天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玉如意,“朕这一辈子,为了天下百姓,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朕推行均田制,减轻赋税,让百姓有饭吃;朕开科取士,让寒门子弟有出头之日。
可到头来,他们还是只记得朕是个女人,是个篡夺了李唐江山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苦涩,“罢了,身后如何评说,就交给后人吧。”
这时,武则天突然抬手指向莫洋,“今日,这天下之事已了,但朕与汝之事还未了之。汝上前来,朕有一话,想说于汝听。”
莫洋一惊,他想不通自己除了这神龙政变,什么时候跟武则天还有瓜葛了。
他担心,武则天会不会是想着,杀不尽这李唐旧人,杀他一个莫洋出出气,应该是没人会反对的。
不过,这也给了莫洋靠近武则天的机会,因为他看见,那传国玉玺就在武则天身前的案台之上!
权衡再三,莫洋还是决定过去听听着武则天到底想说什么,如果真的有诈,以他的涟珑再加上身后的严真真和高兴,应该也能做到全身而退。
莫洋的双手交叉附在身后,涟珑就在他的右手掌心沉浮。
迈步走过那明黄帷幔,一股浓厚的檀香直扑他的鼻腔,他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都退下吧。”武则天对着身边的侍女挥了挥手。
“诺~”
侍女退出之时,将帷幔又重新放了下来,挡住了外面的一切目光。
武则天拍拍身边的蒲团,轻声说道,“不必拘谨,坐吧,此时此刻,没有君臣之分。”
看着身前的武则天此刻慈眉善目的模样,莫洋隐隐感觉,现在他看到的,不过就是一位垂垂老矣的老人。
但他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在武则天的案台前站定,此时的传国玉玺,离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砰砰加快。
“唤我前来,所为何事?”莫洋微微前倾上半身,问道。
“还未曾有人敢当面问询于朕,汝,当是第一人。”武则天抬眼看向莫洋,那锐利的眼神似乎要看透莫洋的一切。
莫洋轻笑了一声,“吾不惧一切,汝,有则言之,我便听之。”
武则天微微坐直了身体,抓起茶案上的茶壶和茶杯,竟是亲自为莫洋斟满了一杯茶水,“南越刚刚进贡的茶,可要试试?”
莫洋心中虽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望着那茶汤,也是久久不敢抬手去碰。
“怕朕下毒?”
武则天见莫洋没有开口,轻叹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开门见山吧。”她的视线像一把手术刀,落在了莫洋的身上,“汝,非我大唐之人?”
随即,她又想了想,改口说道,“汝,非吾族类,朕之所言,可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