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介入后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在周景明协调的亚太区资源强力干预下,搁浅的合金连接件问题迅速得到解决。日本备选供应商表现出极高的效率,首批紧急空运的部件在四十八小时内便抵达了迪拜,并由陆氏安排的专属物流,在“山猫”小队的武装护卫下,直接送达项目基地。那支受阻的德国技术团队,核心工程师也在陆时砚未知具体手段的斡旋下,顺利摆脱麻烦,全员抵达,并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在项目组持续释放出的、充满力量的实景进展画面冲击下,不攻自破,很快消散在信息的海洋里,未能掀起更大的风浪。
一切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甚至比之前更加顺畅。
但林微光清楚,这顺畅之下,是陆时砚在迪拜构筑的无形壁垒在发挥作用。他像一位高超的棋手,在她看不见的棋盘上,精准落子,为她扫清障碍。这种被全方位庇护的感觉,让她安心,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她仿佛成了温室里最娇贵的那株植物,被严密保护,却也可能因此失去了迎接风雨、自己扎下更深根系的机会。
“星芒”的施工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随着德国技术团队的加入,“镜廊”内部那些复杂的光学玻璃安装进度大大加快。这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玻璃,将是未来捕捉和变幻光影的核心媒介。林微光虽然依旧被限制在安全区内,但她通过远程系统参与每一次技术调试,对光路的角度、玻璃的折射率、与参数化表皮的配合效果,进行着近乎偏执的校准。
这天下午,她正在加密通讯室内,与德国团队的首席工程师弗里茨先生讨论一处关键镜面群组的安装方案。高清画面里,巨大的玻璃被小心翼翼地吊装、固定,反射着沙漠午后的烈阳,在室内投下流动的光斑。
“……林小姐,根据你的设计,这一组镜面需要在夏至日正午,将光线精确反射至中庭的‘光之泉’装置。”弗里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透过麦克风传来,“目前的初步定位已完成,但微调需要极其精确的数据反馈。”
“我明白。”林微光紧盯着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和三维模型,“我需要现场的光斑形态和强度分布数据。可以启动测试光源吗?”
“可以,但需要关闭该区域的部分防护板,让自然光充分入射。”弗里茨回答。
这意味着,那片区域的安保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可控的“窗口”。韩峥和“山猫”负责人立刻评估了风险,确认在加强周边警戒的前提下,可以进行短时间测试。
指令下达。巨大的电动防护板在机械传动声中缓缓移开一小片区域,炽烈的阳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经过那组初步定位的镜面反射、折射,在预定的中庭区域投射下一片耀眼而变幻不定的光斑。
林微光屏住呼吸,看着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手指在操控台上飞快地输入指令,进行模拟校对。“角度偏东0.15度,俯角增加0.03……弗里茨先生,请按此参数微调三号镜面。”
现场的工作人员依令操作。光斑的形状和亮度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发生着变化,逐渐向设计预期的完美形态靠拢。
就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于这次关键调试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任何施工噪音的巨响,从基地外围的某个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尖锐的警报声撕裂长空!
“狙击手!三点钟方向,沙丘后!”对讲机里瞬间传来“山猫”队员短促而凌厉的警告声!
指挥部和通讯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微光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屏幕那头的施工现场画面出现了剧烈的晃动,显然是负责摄像的人员在迅速寻找掩体。光斑测试区域因为防护板还未关闭,暴露在潜在的危险之下!
“关闭防护板!所有人寻找掩体!重复,所有人寻找掩体!”韩峥的声音通过对讲系统咆哮着下达命令。
电动防护板开始紧急闭合。现场一片混乱但训练有素的景象,工人们和德国工程师在“山猫”队员的指引下,迅速撤离到安全区域。
林微光僵在原地,手心里瞬间布满冷汗。狙击手!苏曼妮竟然还敢动用这种手段!目标是谁?是破坏“镜廊”?还是……她不敢想下去。
几乎是本能地,她的手紧紧攥住了胸前那枚定位器。冰冷的金属外壳,因为紧贴着她的皮肤,已经带上了一丝体温。
按下去吗?
按下去,就意味着向他求救,意味着她承认自己无法应对,意味着将他更深地拖入这危险的旋涡。
可是,狙击手在暗处,威胁的是所有人的生命!这不是她个人的逞强的时候!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犹豫间,外面的交火声已经响起!“山猫”的狙击手迅速进行了压制性还击,枪声在空旷的沙漠中回荡,令人胆寒。
通讯尚未中断,弗里茨先生焦急的声音传来:“林小姐!我们都很安全!但设备……”
“人安全最重要!”林微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语气坚决,“待在安全区,不要动!”
她没有按下定位器。
因为她看到,屏幕上代表韩峥和“山猫”队长的通讯指示灯依然亮着,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应对。她信任他们的专业。如果情况真的失控到他们无法处理,她再……
就在这时,加密通讯室内,属于陆时砚的那条专属线路,毫无预兆地亮起了红色的请求接入指示灯!并发出了独特的、低沉的嗡鸣!
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主动联系?难道……
林微光来不及细想,立刻接通。
“情况。”陆时砚的声音传来,比她以往听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冷硬,像裹挟着北极的寒风,没有丝毫废话,甚至带着一种急迫的审问意味。
他知道了!他一定通过某种她不知道的渠道,实时监控着基地的安全状态!或许,那声狙击枪响触发的不只是基地内部的警报!
“外围……三点钟方向沙丘发现狙击手,‘山猫’正在交火。现场人员已疏散,暂无伤亡报告。”林微光用最快的速度,言简意赅地汇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通讯那头沉默了一瞬,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然后,他下达了指令,语速快得惊人:
“启动应急避难协议。你,立刻转移到地下掩体。现在,马上!”
他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甚至隐含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焦灼。
“我……”林微光还想说什么,想告诉他现场似乎已经得到控制。
“执行命令!”他低吼着打断了她,那声音里的厉色让她心头一颤。
“……是。”她不再犹豫,立刻起身,对身边的安保人员示意。
两名“山猫”队员迅速护着她,离开通讯室,沿着预设的安全通道,快步向位于指挥部地下的加固掩体转移。通道内灯光冰冷,脚步声回荡。
在她进入掩体厚重金属门的那一刻,对讲系统里传来韩峥清晰的声音:“威胁清除。敌方狙击手已被我方击毙,确认唯一攻击点。重复,威胁清除。”
林微光靠在水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
掩体内的灯光稳定地亮着,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她低头,看着依旧紧紧攥在手里的那枚定位器。它没有被她按下,却仿佛自带某种连接,在他那里亮起了红灯。
是因为他布置的监控系统,还是因为……他与她之间,已经存在某种超越物理距离的、对危险的共同感应?
她不知道。
几分钟后,加密通讯器再次响起,依旧是陆时砚的线路。他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些平日的冷沉,但仔细听,仍能察觉到一丝未完全平复的紧绷。
“安全了?”
“嗯。在地下掩体。”林微光回答,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谢谢你的及时警示,谢谢你的……关心。即使那关心,是以命令的形式表达。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
“袭击者身份正在核查。”他转移了话题,语气公事公办,“苏曼妮目前仍在监管下,初步判断是其残余势力或雇佣的亡命徒单独行动。基地安保会再次升级。”
“好。”林微光应道。
又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他似乎想结束通讯,但又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
“……下次,”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遇到这种情况,不要犹豫。”
林微光微微一怔。不要犹豫?不要犹豫什么?是不要犹豫按下定位器,还是不要犹豫执行避难命令?
她还没来得及问,通讯已经被切断。
掩体内重归寂静。林微光摩挲着掌心的定位器,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透过通讯传来的、冰冷的焦急和未尽的言语。
这一次,她没有按下它。
但它,却因为他,而拥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危机暂时解除,但阴影更浓。
而他那句含义不明的“不要犹豫”,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了她的心湖深处,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