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气温骤降,冷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如同细密的针扎。林微光和韩峥带着阿里,由萨米尔引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那片位于项目用地边缘的古老聚居区遗址。远远就能看到几处摇曳的火把光芒,以及聚集在那里的人群嘈杂的议论声。
哈立德长老站在人群中央,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他手中拄着拐杖,重重地顿着地面。几个年轻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个刚被挖开不久、约一米见方的土坑旁,坑里隐约可见一些散乱的、颜色深暗的陶器碎片和几块疑似经过打磨的骨头。
“林小姐!”看到林微光到来,哈立德长老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用当地语厉声说道,阿里立刻翻译:“你们承诺过尊重!尊重我们的土地,尊重我们的祖先!可现在呢?这些孩子们在这里挖出了什么?这是亵渎!是惊扰!”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林微光,充满了怀疑和愤怒。萨米尔在一旁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淹没。
林微光没有急于辩解。她快步走到土坑边,不顾沙土弄脏裤脚,蹲下身,借着火把的光线仔细查看。她不是考古学家,但在A大辅修过艺术史,对古代器物有一定了解。她仔细观察那些陶片的花纹和质地,又看了看那几块骨头。
“哈立德长老,”她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老人愤怒的视线,声音清晰地穿透夜风,“请您和各位乡亲先冷静。我理解你们的担忧和愤怒。但请让我说几句。”
她环视周围情绪激动的人群,语气沉稳而坚定:“首先,我以我和我团队的名义郑重声明,我们绝对没有,也绝不会做出任何故意惊扰先人安宁的事情!这片区域不在我们的规划范围内,我们从未在此进行过任何挖掘活动!”
她指向那几个年轻人:“其次,请大家想一想,为什么他们会突然想到来这里挖掘?是谁告诉他们这里可能有东西?在我们刚刚签署协议,项目即将启动的这个敏感时刻,发生这样‘巧合’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我们警惕吗?”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沸腾的水中,激起不同的反应。有人若有所思,有人依旧愤怒,但也有人开始低声议论。
哈立德长老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地盯着林微光,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林微光继续道,语气转为恳切:“长老,各位乡亲,我们合作的基础是信任和共同的未来。有人不希望我们成功,正在用最卑鄙的手段离间我们!如果我们因为这样的阴谋而彼此猜疑,甚至放弃协议,那才是真正中了敌人的圈套,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再次蹲下,小心翼翼地捡起一块较大的陶片,递给哈立德长老:“请您看看这陶片的边缘和颜色。我对古代器物略有了解,从这初步的粗糙度和风化程度看,它可能年代非常久远,甚至可能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这或许不是灾难,而是……一个发现?一个让世界更了解阿尔·拉希德部落悠久历史的机会?”
她巧妙地将“亵渎”转向了“发现”,将危机的性质进行了转换。
哈立德长老接过陶片,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仔细端详。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就在这时,韩峥走上前。他没有看那些挖掘物,而是直接对哈立德长老说,语气带着军人般的干脆利落:“长老,我已经联系了首都大学考古系的权威教授,他们明天一早就能赶到,对这里进行专业的勘察和评估。在专家得出结论之前,我建议立刻封锁现场,禁止任何人再靠近,以免造成不可逆的破坏。这是对历史,也是对祖先真正的尊重。”
他的提议及时而有力,展现了对专业和规则的尊重,瞬间将混乱的局面纳入了可控的轨道。
哈立德长老看着手中粗糙的陶片,又看看一脸坦荡、眼神清正的林微光,再看看行事果断、背景强硬的韩峥,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思虑取代。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并非看不出其中的蹊跷。林微光的话和韩峥的行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也提供了一个更体面、更符合部落长远利益的解决思路。
沉默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决断:“好。就按韩先生说的办。萨米尔,你带人守在这里,谁也不准再动一铲土!”他看向林微光,眼神复杂,“林小姐,我希望,最终的结果,能证明你的清白,和我们选择的正确。”
危机暂时被控制住,但紧绷的弦并未放松。
返回指挥部的车上,气氛凝重。阿里负责留守现场协调。韩峥一边开车,一边对副驾的林微光说:“已经让人去查是谁煽动那些年轻人了。另外,考古队那边已经确认,明天早上七点抵达。”
“谢谢。”林微光低声道,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一夜,惊心动魄。
“你反应很快。”韩峥忽然说了一句,语气依旧是平的,但算是一种难得的肯定,“临场应变,抓住了关键。”
林微光微微一愣,看向他冷硬的侧脸。“我只是不想让所有人的努力,毁于一场卑劣的阴谋。”
韩峥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首都大学的考古队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带领下准时抵达。经过一上午紧张而专业的勘察和小范围试掘,初步结论出来了——这里确实是一处古代小型聚落遗址,年代可能追溯至青铜时代晚期,陶片和骨器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但并未发现大规模或具有极高规格的墓葬迹象。所谓的“惊扰祖先”,很大程度上是被人利用和夸大了。
老教授甚至有些兴奋地对哈立德长老和林微光说:“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它将这片土地上人类活动的历史大大提前了!如果保护和研究得当,完全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一个极好的、展示本地深厚历史底蕴的活态展陈部分!”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哈立德长老。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他的部落,守护着如此古老的土地!
煽动者也很快被查了出来,是部落里一个游手好闲、最近却手头阔绰的年轻人,他承认是受了一个“外地商人”(特征描述与已知的苏氏代理人高度吻合)的指使和金钱诱惑。
真相大白。
哈立德长老亲自来到指挥部,当着林微光和众多族人的面,郑重向她道歉,并再次重申了对协议的坚定支持。经过这次风波,部落内部对项目的认同感反而意外地增强了。
送走哈立德长老,林微光独自站在指挥部外,看着远处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波的古老土地,心中感慨万千。阳光驱散了晨雾,沙海再次展现出它辽阔而宁静的一面。
韩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水。“危机解除。但苏氏不会罢休。”
“我知道。”林微光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们就像沙漠里的蝎子,总会找到机会蜇人。”
“所以,要穿上更厚的靴子。”韩峥意有所指。
林微光明白他的意思。她需要更强大的自身实力和更稳固的联盟,才能应对无休止的暗算。
这时,周景明的消息到了,依旧是转达陆时砚的指令,冰冷而简洁:
「考古发现,可融入设计,强化本土叙事。能源基金事,欧洲方已初步认可,细节待敲定。另,集团季度董事会,需项目中期汇报,材料准备。」
他没有问候,没有安抚,只是在她刚刚打赢一场保卫战后,立刻下达了新的任务,将她推向下一个战场。他将考古危机转化为设计机遇,将能源合作推向实质,并提醒她即将面对集团最高权力机构的审视。
林微光看着那条信息,仿佛能看到陆时砚坐在他那间巨大的、冰冷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目光永远注视着下一步,下下一步。
她收起手机,望向无垠的沙海,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
脚下的沙,依旧可能流动,暗处的蝎子,依旧可能蜇人。但她已不再是那个会被轻易吓倒或击垮的女孩。
她有了共同奋战的伙伴,有了值得守护的承诺,也有了……那道永远矗立在远方、冰冷却为她指引方向、提供庇护的冰山。
沙海之下,回响的不仅是古老的文明,还有她愈发清晰的、前行的脚步声。董事会的汇报,将是她下一个需要攻克的堡垒。而她,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