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至中天。
清冷如水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山谷,也照亮了那座用黑色巨石垒砌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祭坛。
低沉而循环往复的祭祀之歌,已经从黄昏时分唱到了现在。那古老的曲调,仿佛带着某种催眠的力量,让整个部落都沉浸在一种狂热而肃穆的氛围之中。
我和云深(幕玄辰)躲在距离祭坛不远处的一片巨石阴影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最终的决定,是“偷梁换柱”。
救人是必须的。但与整个被信仰扭曲了心智的部落为敌,是上下之策。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祭祀开始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石匣中的星石换走。
为此,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寻来一块颜色、大小都与我在神殿中见过的星石极为相似的黑色岩石。又用随身携带的几种带有微弱磷光的矿石粉末,混合了特殊的植物汁液,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岩石表面。经过处理后,这块“赝品”在黑暗中,会散发出一种与星石相似的、微弱而神秘的光晕。
我们赌的是,这些早已遗忘星石真面目的守护者后裔,根本无法分辨真伪。只要“神石”还在,只要它依旧在月光下散发着“神性”的光辉,他们就会相信祭祀有效,“神明”已被安抚。
这或许是欺骗,却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能够同时保住少女的性命,并拿到星石的办法。
“时间差不多了。”云深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他指了指祭坛周围。负责守卫的几名族人,刚刚被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唤走,前去迎接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祭品”。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走。”
我们二人对视一眼,如两道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向祭坛掠去。云深的轻功卓越,落地无声,而我凭借着现代体能训练的技巧,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同样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响动。
冰凉的触感从脚下传来,我们踏上了祭坛的石阶。
越是靠近,我怀中那枚星石的悸动就越是剧烈,它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与同伴团聚。而祭坛顶端那只黑石匣子,也仿佛在与之共鸣,表面那些古老的纹路,在月光下似乎泛起了一层流光。
我们成功登上了祭坛顶端。
石匣就摆在正中央,没有上锁,只是沉重的石盖严丝合缝地盖着。
云深负责警戒,他如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我身后,目光如电,扫视着祭坛下的每一处阴影。我则深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准备推开石盖,完成这至关重要的一步。
然而,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石匣的瞬间——
云深的手,闪电般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等等。”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是自胸腔深处的震动。
我心中一凛,立刻缩回了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祭坛之下,我们来时的那片巨石阴影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几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影。他们一动不动,若非云深提醒,我根本无法察觉!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侧,祭坛入口的牌坊顶上,又有几道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浮现。他们穿着暗红色的劲装,身形如风中之柳,在月光下勾勒出诡异的轮廓。
我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
靖王的人,和皇后的人!
他们竟然选择了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出现!
这已经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这简直是一场所有猎人齐聚的盛宴!
祭坛下的气氛,在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靖王府的“影卫”们,一身纯黑,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像是一群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眼中只有最致命的杀意。而皇后“凤衣台”的杀手们,则多了一丝说不清的诡异与华丽,他们暗红色的衣领上,用金线绣着一抹凤尾的图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为首的那名凤衣台杀手,身形高挑,甚至比寻常男子还要挺拔几分。他(她)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冷漠到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睛,如同两颗寒星。
三方势力,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脆弱而致命的平衡。
所有人的目标都是祭坛上的石匣,但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惊动整个部落的出头鸟。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
平衡,在下一秒被打破。
一名靖王影卫动了。他没有冲向祭坛,而是如一道离弦之箭,直扑凤衣台的人!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凤衣台的杀手也动了,他的目标,却是潜伏在另一侧的我们!
混战,一触即发!
但诡异的是,整场战斗没有发出一丝兵刃交击的脆响。所有人都用着最精妙的卸力技巧与最致命的贴身短打,匕首划破空气发出“嗤嗤”的微声,拳脚碰撞被控制在最低沉的闷响之中。每一招,都奔着对方的要害而去,每一次闪避,都在生死的毫厘之间。
“你先去取东西!”云深在我耳边急促地说道,随即,他身形一晃,主动迎上了人数最多的靖王影卫。他手中那把一直用来开路的匕首,此刻化作了最致命的凶器,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千军万马的凌厉气势,却又被他精准地控制着力道,只求伤敌,不发巨响。
转瞬之间,他便以一人之力,将四五名影卫死死地缠住。
而我的面前,只剩下了一个对手。
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凤衣台首领——凤鸣。
他(她)没有理会其他人,仿佛眼中只有我,或者说,只有我身后的石匣。
月光下,那双面具后的眼睛锁定了我的位置。下一刻,他(她)动了。
没有武器,赤手空拳。
身形飘忽,如同一缕青烟,瞬间便跨越了十余丈的距离,出现在我面前,一掌拍向我的胸口。
这一掌看似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阴柔而诡异的螺旋劲气,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我心神剧震,不敢有丝毫怠慢。脚下步伐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同时,我藏于袖中的手一扬,数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呈扇形射向对方的面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我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只见那银色面具人,面对我这出其不意的偷袭,身形不退反进,双袖一甩,做出一个我无比熟悉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动作!
他的衣袖在内力的灌注下,瞬间变得如同两面柔软而坚韧的盾牌,轻轻一卷,便将我射出的所有银针尽数卷入其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紧接着,他手腕一翻,那股柔韧的劲力骤然转为刚猛,衣袖如鞭,反向我抽来!
《流云飞袖》!
这……这绝对是《流云飞袖》!
我秦家早已失传的家传绝学!
当年父亲曾在我年幼时,教过我其中几招残篇,只说是祖传的防身之术。我一直以为这套功法早已不全,可眼前这个人,他(她)所使用的,分明是完整无缺、甚至比父亲所描述的更加精妙的《流云飞袖》!
为什么?
为什么皇后的人,会我秦家的不传之秘?!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多年的筹谋,满腔的仇恨,在这一刻,被一个更加巨大、更加恐怖的谜团所笼罩。
“你到底是谁?!”我失声喝问,声音因震惊而嘶哑。
银色面具人没有回答,他(她)的攻势却变得更加凌厉。一招一式,都带着我所熟悉的韵味,却又招招都克制着我所学的残篇的破绽。他(她)仿佛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节节败退,完全落入了下风,只能靠着【数据之眼】对战局的精妙预判,勉力支撑。
我秦家的覆灭,难道不是因为功高震主?这背后,和皇后……究竟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在我心神大乱,即将被对方一指点中要穴之际——
“呜——!!”
一声苍凉、古老的号角声,划破了山谷的寂静。
祭祀,开始了。
祭坛之下,无数火把骤然亮起,如同黑夜中苏醒的巨兽之眼。大批大批的部落族人,从村寨的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口中,吟唱着那苍凉的歌谣,眼神狂热而虔诚。
我们被发现了!
厮杀声再也无法掩盖。一名影卫被云深一脚踢中,撞在石阶上发出的闷响,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有贼!”
“抓住他们!”
“他们要亵渎神石!”
部落的勇士们发出愤怒的咆哮,手持长矛与石斧,如潮水般向祭坛包围而来!
靖王的影卫,皇后的凤衣台,以及我和云深,瞬间从三方暗斗的猎手,变成了被整个部落围猎的困兽。
混乱之中,我看到那个穿着洁白麻衣的少女,在族长的带领下,已经走到了祭坛的石阶前。她抬起头,那双空洞而平静的眼睛,穿过厮杀的人群,看向了祭坛顶端的我们。
而我眼前的凤鸣,攻势微微一顿。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之下,那双冷漠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四面楚歌。
前路,是刀山火海。
后路,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