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绝不允许!”
幕玄辰的低吼,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在这座死寂的、埋葬了太多秘密的神殿中回荡。他死死抓着我的肩膀,双目赤红,那张永远从容不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崩溃的惊惶。
我能感觉到他的指骨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泛白,那股力道几乎要将我捏碎。但我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我的心,早已被那幅献祭的壁画,冻成了一块坚冰。
“秦卿,你听着!”他强迫我与他对视,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我们有星图,有兵马,我们可以去抢,去夺!我们可以在战场上彻底击败他!这世上有无数种赢的方法,但唯独,没有你画上的那一条!你听见没有!”
他失控了。
这个视万物为棋子、视天下为棋盘的东宫太子,在看到那个以我为祭品、换取世界安宁的结局时,彻底抛弃了他所有的冷静与筹谋。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那份恐惧,是为了我。
过了许久,我才缓缓抬起手,轻轻覆上他抓着我肩膀的手背。
“殿下,你冷静一点。”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你说的对,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我的话,似乎让他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眼中的疯狂稍稍褪去,但依旧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生怕我下一秒就会化作光点消散。
“我不会轻易赴死。”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既是承诺,也是陈述,“父亲将‘钥匙’留给我,是希望我活下去战斗。先祖留下‘献祭’的法阵,是在所有希望都破灭之后,用以终结一切的最后手段。现在,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永远不会到那一步!”他立刻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
我没有与他争辩。
他不懂。“守护者”的宿命,便是永远为最坏的结局,做好最决绝的准备。这张以我生命为筹码的底牌,从我知道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永远地留在了我的手中。这是我的权利,也是我最后的保险丝。
在我的安抚下,幕玄辰终于缓缓松开了手,但他的身体依旧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我们带着这沉重无比的真相,走出了遗迹。
当清晨第一缕微冷的阳光穿透林间的薄雾,照在我们身上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神殿之内,是尘封千年的宿命与真相。神殿之外,是危机四伏、却又充满生机的真实世界。
我和幕玄辰一路无言,回到了我们临时的营地。
直到亲卫奉上热茶,将所有闲杂人等都屏退之后,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多了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对不起,刚才我……”
“我明白。”我打断了他,“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该看看眼前的棋局了。”
他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情绪重新被锐利的锋芒所取代。
没错,棋局。
在知晓了一切之后,眼前的棋局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凶险。
“靖王,幕玄恕。”我率先开口,将棋盘上的第一枚棋子摆上,“他的目标,是集齐九块星石,打开‘通天之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必须得到两样东西:我,这把独一无二的‘钥匙’,以及你,或者说,你身上流淌的‘真龙之血’。”
幕玄辰的脸色沉了下去。之前他以为靖王的目标只是皇位,如今才知,那不过是靖王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皇权,只是他实现那疯狂野心的工具。
“我们手上的筹码,同样有两样。”他接过我的话,思路变得清晰起来,“第一,是你手中的星石,以及那份从西域古国得来的星图。第二,是你。你既是靖王必须得到的‘钥匙’,也是唯一能启动反向法阵,让他所有努力付诸东流的‘保险丝’。”
我点了点头。
这便是我们的处境。我与幕玄辰的命运,已经因为这延续千年的秘密,被彻底捆绑在了一起。他是开启大门的“龙血”,而我,既是“钥匙”,也是唯一的“保险丝”。我们之中任何一人落入靖王之手,都意味着满盘皆输。
“我们不能再被动防守。”幕玄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属于上位者的杀伐决断之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下我们的‘反手棋’!”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腰间的行囊上,那里,放着那份残缺的星图。
“靖...王手上有多少块星石,我们尚不确定。但可以肯定,他没有集齐。否则,他早就直奔京城,而不是在这里与我们周旋。”他分析道,“星图,是我们唯一能赢过他的机会。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找到散落的其他星石!”
这正是我所想的。
与其坐等靖王布下天罗地网来抓捕我们,不如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去抢夺他赖以为根基的星石。每多拿到一块,我们的胜算就多一分,靖王的图谋就离失败更近一步。
“根据星图的指引,离此地最近的一处星石能量反应点,在南疆的十万大山深处。”我抽出星图,指着上面一个闪烁的标记,“那里是蛮族的地盘,瘴气遍布,易守难攻。靖王的大军,很难深入。”
“好。”幕玄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那我们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它。我立刻传令,调动潜伏在南疆的暗桩,为你我开路。”
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我心中那块因为“献祭”宿命而凝结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丝。至少,在这条注定孤独而危险的路上,我不是一个人。
然而,命运似乎永远都热衷于在我看到一丝希望时,再亲手将它掐灭。
就在幕玄辰准备提笔书写密令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亲卫,神色紧张地闯了进来。
“殿下!截获了一只信鸽,来自京城方向!”
我和幕玄辰对视一眼,心同时往下一沉。
京城来的信鸽?在这个时候?多半是靖王安插在京中的眼线,在向他汇报朝中动向。
“拿来。”幕玄辰沉声吩咐。
亲卫立刻呈上一个小巧的信筒。幕玄辰接过,并未立刻打开,而是仔细端详着信筒上的火漆印记。
一看之下,他那刚刚恢复血色的脸,瞬间又变得煞白!
“怎么了?”我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火漆印记转向我。那上面,不是靖王府惯用的苍龙纹,也不是朝中任何一个我们熟知的势力的徽记。
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是当朝皇后,夏氏的凤印!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皇后?她怎么会……
幕玄辰用指尖碾碎了火漆,从中抽出一张极小的纸条。我凑过去,只见那娟秀的字迹,确实是出自皇后之手。然而,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却不是母仪天下的温婉,而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信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凤鸣,龙血已熟,宫中星,待君归。”
轰!
这十一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天灵盖上,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凤鸣!那是皇后身边最神秘、最得力的暗部首领的代号!
龙血已熟!这四个字,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最恐惧的神经!他们说的,是幕玄辰!皇后竟然也知道“真龙之血”的秘密!而且,“已熟”二字,说明她和靖王一样,都在等待某个时机!
宫中星!宫中……竟然也有一块星石!而且听这口气,这块星石,就在皇后的掌控之中!
待君归!她在召回她的杀手,她要动手了!
我和幕玄辰僵在原地,如遭雷击,浑身冰冷。
一个念头,带着令人绝望的寒意,同时在我们心中炸开。
牌桌上,不止靖王一个玩家!
那个一直被我们视为后宫妇人、只知争权夺利、扶持自己儿子上位的皇后,那个我们以为最大的威胁只是在朝堂上与太子作对的夏氏外戚……
她竟然,也是“寻道者”!
或者说,她是另一个觊觎星石力量的野心家!
靖王在明,以谋逆之势,行吞天之举,吸引了我们全部的注意力。
而皇后在暗,以宫斗为幌,悄然布局,等待着最后的收网!
他们一个需要我的“钥匙”,一个或许有别的开门之法,但他们……都需要幕玄辰的“龙血”!
这一刻,我们哪里还是什么谋划着“反手棋”的猎人?
我们分明是早已被两头最顶级的猛兽同时盯上的、无处可逃的……
共同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