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玄辰那句石破天惊的“狩猎”,如同一柄重锤,敲碎了我们之间最后一层伪装的薄冰。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再动,只是用那双深邃得足以吞噬星辰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
庭院里,陷入了一种比先前更加可怕的死寂。
风停了,竹叶不再摇晃。火炉里的炭火,也仿佛被这凝固的空气夺走了声息,只剩下一点暗红的余烬。月光如霜,将我们两人的身影,冻结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
我能感觉到,他那如山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那不仅仅是属于一个太子的威压,更是一个顶尖智者,在终于窥见另一个同类真面目时,所爆发出的全部审视与探究。
换作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在他这样的目光下,恐怕早已心神崩溃,俯首称臣。
但我没有。
面对他洞悉一切的目光,我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心跳都未曾加快一分。
那些在前世被烈火焚烧的痛苦,被至亲背叛的怨毒,那些在今生步步为营的算计,殚精竭虑的布局,在这一刻,尽数沉淀,化为了我灵魂深处,最冰冷的平静。
我静静地与他对视,任由他用目光,一遍遍地剖析我,解构我。
我就是要让他看,让他看清楚。
看清楚那个曾经被他视为柔弱、需要庇护的笼中之鸟,是如何张开利爪,撕碎猎物的。看清楚他所以为的“奇迹”与“神罚”,背后是怎样一颗被仇恨淬炼得坚不可摧的心。
他终于将我放在了与他平等的位置上。
不,甚至不是平等。
从他眼中那一丝怎么也无法掩饰的、混杂着震撼与忌惮的复杂情绪里,我看到了他对我这种未知力量的……仰望。
这,才是我想要的第一步。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庇护,不是他的怜惜,更不是他基于愧疚或是兴趣的一时恩宠。
我要的,是与他平起平坐,甚至……让他对我心生敬畏的资格。
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他,将这整个大夏王朝,都变成我复仇棋盘上的一部分。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石桌上的茶已经彻底冰凉,幕玄辰终于缓缓地,几不可察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仿佛卸下了他身为太子、身为强者、身为掌控者的所有骄傲与从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干涩与……郑重,像是跋涉了万水千山,终于走到了神谕的面前,问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也最让他恐惧的问题。
“你……”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恰当的词语来形容我,最终却只能放弃,“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语气。
来了。
我等了许久的问题,终于来了。
我缓缓地,将视线从他紧绷的下颌,移到他那双风暴汇聚的眼眸上。我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写满了惊疑与探究的脸。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我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他初次见我时,那审视、戒备,如同看着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的眼神。
多么讽刺。
那时,我是他脚边的蝼蚁。此刻,我成了他无法理解的谜题。
我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没有半分温度,只带着算计成功的冷漠,和一丝深埋于眼底、永未消散的恨意。
“殿下,”我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湖面,“我说过。”
“我是能救你的药,自然……”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清晰地看到,他的瞳孔,随着我的话语,骤然收缩。
“……也能是,随时能要你命的毒。”
这句话,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们之间最后的温情脉脉。
他眼中的震撼,瞬间化为了惊涛骇浪。我能想象得到,在他心中,此刻正掀起怎样的狂澜。
但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种宣告的姿态,一字一句地,为我们未来的关系,落下最终的定论。
“从今往后,你我不是君臣,而是棋手。”
“这天下是棋盘,我们的命是棋子。”
说到这里,我向前微微倾身,凑近他,几乎能感受到他因为震惊而变得有些紊乱的呼吸。我在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落下了我的第一步棋。
“而现在,轮到我执黑先手了。”
话音落下,石破天惊。
我不再去看他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惊涛骇浪,也不再理会他那瞬间变得僵硬的身体。
我直起身子,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走向轩内。
“吱呀——”
身后的院门,被我亲手关上。
那一声决绝的门轴转动声,仿佛一道分界线,将他与我,彻底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属于他的、权倾天下的东宫。
门内,是我即将展开的、以天下为赌注的棋局。
月光下,只留下幕玄辰一人,在萧瑟的秋风中久久伫立。那袭玄色的身影,仿佛一座被时光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我的第一步棋已经落下。
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