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备选名单,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绢帛。
此刻在我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北境都护史,这是封疆大吏,手握数十万兵马,是帝国北方的屏障。这个位置上的人选,足以牵动整个朝堂的神经,决定无数人的生死。
而幕玄辰,这个帝国的储君,将这个决定权,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方式,抛到了我的面前。
这不是恩宠,这是最致命的试探。
我能感觉到他那看似平淡的目光,实则像鹰隼一样,锁死了我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
我该怎么回答?
说“我不知道”?这是最安全、最符合我“身份”的回答,但也会瞬间将我刚刚建立起的那点“特殊价值”,贬得一文不值。
随便指一个?那更是愚蠢至极,他会立刻看穿我的无知与敷衍。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而“数据之眼”已经在我视网膜上,以我能理解的方式,将名单上的信息进行了光速处理。
【扫描名单……共计三名候选人。】
【候选人一:镇远将军,常坤。世袭三代将门,资历深厚,威望极高。评估:性格保守,与朝中数位元老关系密切,忠诚度归属不明,替换高阳后,北境局势大概率维持现状,无法破局。】
【候选人二:羽林卫副统领,赵凌。新晋贵族,深受皇帝信赖,在京中风头正盛。评估:长于冲锋陷阵,短于战略谋划,缺乏边境治理经验,风险极高。】
【候选人三:南风仓场督办,魏延。平民出身,无派系背景,长期负责帝国南境粮草军械调度。评估:此人……数据缺失。仅在《南境郡县志·人物篇》有零星记载,善于算学、筑城,为人低调,性情坚韧。】
前两个人,都是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也是最合乎情理的选择。
但“数据之眼”的评估冰冷而客观:一个太老,一个太嫩;一个守成有余,一个勇而无谋。都不是能解北境之困的最优解。
唯有第三个名字,魏延。
一个连“数据之眼”的中央数据库里都找不到太多资料的,小小的仓场督办。
可那几个关键词,却像火花一样,点亮了我的思路——善于算学、筑城,性情坚韧。
北境之困,困在何处?蛮族骑兵来去如风,劫掠无度。与他们硬碰硬,大夏的重甲步兵并不占优势。真正有效的,是坚壁清野,是稳固的后勤,是精准的消耗。
这需要一个精于计算、善于建造防御工事、并且能忍辱负重、一点点蚕食掉对方优势的将领。
这个魏延,简直是为此量身定做。
但,我该如何向幕玄辰解释,我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我的指尖,在那张名单上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了“魏延”那个名字上。我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做出了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殿下,我……我不懂军国大事。”我先是按照我的身份,说了一句“废话”,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
幕玄辰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等着我的下文。
“只是……”我继续说道,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魏延’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眉梢微动,显然来了兴趣。
“我身子不好,在府中时,不喜看那些兵法武技,只爱翻阅些各地的风物志、杂谈趣闻打发时间。”我为我的“知识来源”做着铺垫,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我记得在一本南境的游记里,曾提到过一位姓魏的仓场官。”
“游记里说,他管辖的粮仓,十几年里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差错。他还用那些运粮的民夫,在多雨的山道上,用最常见的石头和泥土,修筑了很多坚固的哨站和壁垒,让匪患绝迹。当地人都笑他,说他是‘石老鼠’,最会啃石头、打地洞。”
说完,我便立刻垂下头,一副“我说完了,我说错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的惶恐模样。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
“数据之眼”确实提到了《南境郡县志》,我只是将它“艺术加工”成了一本更符合闺阁女子阅读的“游记”。而“石老鼠”这个外号,则是我根据他“善于筑城”的特点,临时编造的。
这既能展现我的“价值”,又将这份价值的来源,归于巧合与偶然,最大限度地降低他的疑心。
大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感觉到,幕玄辰的目光,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一寸一寸地剖析着我。
他是在震惊,一个深闺女子,竟能从一本不入流的游记里,看到一个帝国将领所需的最重要的品质。他也是在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许久之后,他终于动了。
他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评价,没有夸奖,也没有斥责。
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从笔架上,取下了一支狼毫笔。
然后,他铺开一张新的空白卷轴,蘸饱了墨,笔锋悬于纸上,蓄势待发。
他没有再看我,而是看着眼前的空白卷轴,用一种不带情绪的、陈述般的语气问道:“你说他叫……石老鼠?”
“是……是当地人给他取的诨名。”我低声回答。
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弧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下一刻,他挥毫落笔。
写下的,却不是任何人的名字。
而是两行字:
“着,南风仓场督办魏延,即刻赴任北境,总领军务。”
“另,赐其别号‘石帅’,望其如磐石之坚,为帝国北境,筑起第一道防线。”
写完,他扔下笔,取过一方太子金印,重重地盖了上去。
朱红的印泥,烙印在黑色的字迹之上,触目惊心。
他采纳了我的建议。
他甚至……采纳了我编造的那个外号,并赋予了它全新的、属于帝国层面的意义。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仅仅是他的“稳定器”,一个被动的能量调节工具。
我的话,通过他的笔,变成了真正的权力。
我看着那份墨迹未干的任命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被他用这种方式,牢牢地绑在了他的战车上。
这个决定,若对了,他会更加倚重我。
若错了……我们两个,都会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