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城府衙的偏厅被厚重的帷幕遮得密不透风,烛火在铜鹤灯台里跳跃,将围坐案前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天宇指尖轻叩案面,案上摊着的楚地舆图已被红笔圈出数个要害,最醒目的仍是“垓下”二字,旁边用小字标注着“低洼多泽,易守难攻”。
“韩将军,”天宇抬眼看向左侧的韩信,他刚从前线赶回,战袍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你觉得,项羽此刻最忌惮什么?”
韩信放下手中的茶盏,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轻响:“粮草。”他言简意赅,指尖点向舆图上被蓝笔圈住的粮囤,“睢阳粮仓被焚后,楚军前线每日口粮已不足半升,战马啃食树皮的消息绝非虚言。若再断粮三日,荥阳大营必自溃。”
“可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加谨慎。”右侧的张良缓缓开口,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珏,声音温润却带着锋芒,“项羽虽刚愎,却非愚钝。我军连日袭扰粮道,他定会猜到咱们在逼他撤退,若此时露出决战之意,他反倒会固守待变。”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爆出的灯花落在舆图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天宇看向帐下诸将,周平按捺不住,粗声说道:“那就让他觉得咱们没力气打了!派人去楚营散布消息,说咱们粮草也快没了,正准备撤回韩地!”
“不够。”陈平摇头,展开随身携带的帛书,上面是潜伏在楚营的细作传回的密报,“细作说,项羽近日频繁召集将领议事,帐内常传出争吵声,多半是在争论‘守荥阳’还是‘回彭城’。咱们要做的,不是让他‘觉得’,是让他‘确信’——回彭城比守荥阳更安全。”
天宇指尖在“韩地”二字上重重一点:“那就让他信,咱们的主力被困在韩地动弹不得。”他转向韩信,“你麾下的铁骑,最近是不是在颍水西岸休整?”
韩信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主上是想……”
“对。”天宇接过话头,拿起狼毫蘸了墨,在舆图上韩地的位置画了个虚线圈,“让人放出消息,说你部在颍水遭遇楚军伏击,折损过半,如今正龟缩韩地休整,连战马都凑不齐百匹。再伪造几份军报,就说我军粮草耗尽,已开始向百姓强征口粮,韩地百姓怨声载道。”
他顿了顿,看向张良:“这些假消息,要通过‘双层渠道’送出去。第一层,让看守战俘营的士兵‘疏忽’,让几个嘴碎的楚兵偷听到咱们的‘抱怨’;第二层,让潜伏在楚营的细作借‘密报’之名,把这些消息递到项羽的案头。一明一暗,才显得真实。”
张良抚掌笑道:“主上此计甚妙。楚兵战俘的抱怨是‘无心之言’,细作的密报是‘刻意探查’,两者相互印证,由不得项羽不信。”
“光有假军情还不够。”韩信忽然开口,他走到舆图前,用手指沿楚军粮道划了道弧线,“项羽最看重的是粮道。咱们这几日把他逼得太紧,反倒让他警惕。若想让他动,得先让他松口气。”
天宇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暂缓袭扰粮道。”韩信的指尖落在睢阳至荥阳的官道上,“甚至……故意放几支小粮队过去。”
周平猛地拍案:“不可!咱们费了多少力气才掐断他的粮道,怎能放虎归山?”
“不是放虎,是钓鱼。”韩信转向众人,耐心解释,“放过去的粮队不能多,每次不过十车,让他觉得‘粮道虽有风险,却能勉强通行’;护送的士兵要‘狼狈’些,带几处箭伤,装成刚逃过袭击的样子;最重要的是,粮车里一半装粟米,一半装沙土——让他拿到粮草,却不够解渴,反而更想回彭城找充足的补给。”
张良点头附和:“此乃‘欲擒故纵’之策。让项羽觉得,只要退回彭城,粮道就能彻底通畅,届时再整兵反扑不迟。他本就对荥阳的僵持战局不耐烦,有了这层念想,必会下定决心撤退。”
天宇拿起案上的虎符,从中剖开,将右半递给韩信:“韩将军,放粮队的事,就交给你。记住,要‘像’真的,让楚军斥候看不出破绽。粮车的辙痕要深,仿佛真的装满了粮草;押送的士兵要‘疲惫’,却不能露怯,遇到盘问要骂骂咧咧,抱怨汉军‘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
韩信双手接符,甲胄碰撞声里透着凛然:“末将明白,定让项羽信以为真。”
“还有一事。”天宇看向陈平,“你即刻去战俘营,挑三个看似老实、实则贪生怕死的楚兵,‘无意’中让他们听到咱们的‘军议’——就说主上急得病倒了,韩将军损兵折将不敢出战,众将吵着要回韩地避祸。然后‘疏于看管’,让他们趁夜逃走。”
陈平拱手领命:“属下这就去办。保证让他们带回去的消息,比咱们自己说的还像真的。”
议事至深夜,将领们陆续离去,偏厅里只剩下天宇与张良。烛火渐弱,张良添了些灯油,看着天宇仍在凝视舆图,轻声道:“主上似乎已有定论?”
天宇指尖点在垓下:“项羽此人,刚愎自用却又多疑。咱们给他的‘甜头’不能太足,给他的‘退路’不能太宽。伪造的军情要半真半假——韩军确在休整,却非折损过半;粮道确有松动,却非真能通畅。”
他抬头望向窗外,月色已隐入云层,像被刻意藏起的锋芒:“他会觉得,这是咱们的‘破绽’,是他扭转战局的机会。回彭城的路,他定会选看似最稳妥的那条——垓下。因为那里有项伯的旧部,有他以为的‘退路’,却不知那是咱们为他量身定做的‘绝路’。”
张良望着天宇眼中的笃定,忽然笑道:“主上笃定他会中计?”
“不是笃定,是算准。”天宇拿起案上的玉印,印文“汉”字在烛光下泛着冷光,“项羽一生征战,从未尝过真正的败绩,他不信自己会输,更不信咱们敢设下这么大的局。这种刚愎,就是他的命门。”
次日清晨,战俘营果然“跑”了三个楚兵。他们跌跌撞撞冲进楚营时,衣衫褴褛、满身泥污,见到守营士兵便哭喊着“汉军要完了”,把偷听到的“军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连天宇“咳血卧床”“韩信被杖责”的细节都编得有鼻子有眼。
同日午后,睢阳至荥阳的官道上,一支楚军小粮队“侥幸”躲过汉军袭扰,押着十车粮草抵达前线。守将验看时,发现其中五车确是饱满的粟米,另五车虽掺了沙土,却也有半数粮食,当即喜滋滋地禀报项羽:“汉军果然疲敝,粮道已能通行!”
项羽站在中军大帐,听着亲卫复述战俘的供词,又看着送来的粟米,眉头渐渐舒展。他拿起一粒粟米放在齿间咬碎,清脆的声响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看来,天宇那小子是真撑不住了。”他对身边的范增笑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韩地本就贫瘠,哪经得住这么折腾?我看他是想撤回韩地苟延残喘了。”
范增捻着胡须,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大王,此事会不会有诈?”
“诈?”项羽冷哼一声,拔剑劈断案角,“他有什么本钱跟我玩诈?粮尽兵疲,不过是想诱我追击罢了。传令下去,准备撤军!”他指向舆图上的垓下,“就走这里,让天宇看看,我项羽的铁骑,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阳翟城的天宇正凭栏远眺楚营方向,晨雾中隐约可见楚军的旗帜在调动。韩信匆匆赶来,递上刚收到的密报:“主上,项羽果然下令撤军,路线直指垓下!”
天宇接过密报,迎着晨风展开,纸上的字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望向东方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项羽终究还是踏进了这盘棋局,而垓下的网,早已备好。
“告诉各营,按原计划行事。”天宇将密报折好,指尖在栏杆上轻轻敲击,“好戏,该开场了。”
远处的楚营开始拔寨,马蹄声与号角声混在一起,像一头即将扑向陷阱的巨兽。而天宇知道,这头巨兽越是凶猛,落入垓下的那一刻,挣扎就越是徒劳。他转身走下城楼,背影在晨光里挺直如剑,每一步都踩在决战的鼓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