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城府衙的烛火燃至深夜,烛芯爆出的灯花落在案头的密报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天宇指尖捏着最后一张竹简,上面的字迹因传递时的颠簸有些模糊,却字字如重锤敲在心头——“楚军荥阳大营粮库见底,士兵每日口粮减至半升,战马已开始啃食树皮”。
他将竹简放下,推开窗棂。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远处的军营传来刁斗声,三短一长,是夜巡士兵的信号。天宇望着天边残月,想起韩信半月前送来的军报,那时楚军粮道虽遭袭扰,却仍能勉强支撑,不过旬日,竟已窘迫至此。
“主上,各营将领已在偏厅候命。”亲兵低声禀报,手里捧着一件素色披风。
天宇接过披风裹在身上,转身回到案前。案上摊开的楚地舆图被朱砂标得密密麻麻:红色箭头是楚军当前布防,蓝色圆圈是被焚毁的粮囤,黑色线条则是推测的撤退路线。他提起狼毫,在灵壁东南的位置重重画了个圈——那里标注着“垓下”二字。
偏厅内,将领们早已按捺不住。周平按着腰间的佩刀,声音带着急不可耐:“主上,楚军粮草不济,正是破敌良机!末将愿带五千精兵,直插荥阳,与韩将军前后夹击!”
“不可!”陈平立刻反驳,展开随身携带的小图,“荥阳楚军虽缺粮,主力仍在,项羽勇猛未减,此时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依属下看,当趁楚军后撤时尾随追击,方能以最小代价取胜。”
将领们顿时分成两派,争论声此起彼伏。有人主张速攻,有人坚持追击,还有人建议暂观其变,等韩信回师后再定策。
天宇走进偏厅时,争论声戛然而止。他没急着落座,而是将舆图在厅中长案上铺开,指着荥阳至彭城的官道:“项羽现在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死守荥阳,等钟离昧从彭城运粮解围;要么弃守南撤,回彭城重整补给。你们觉得,他会选哪条?”
周平抢先道:“项羽刚愎自用,定会死守!”
“不然。”陈平摇头,“霸王虽勇,却非不明事理之人。钟离昧回援的粮队已被韩将军劫了三次,短期内根本到不了荥阳。若死守,不出五日,楚军必自溃。依项羽的性子,宁可战死,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定会撤。”
天宇点头,指尖从荥阳滑向彭城:“陈平说得对。项羽最擅长的是野战,而非困守。他若撤退,绝不会走平坦官道——那里太容易被伏击。”他顿了顿,将狼毫指向垓下,“灵壁东南的垓下,是他的必经之路。”
将领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垓下。舆图上,那里被标注为“低洼多泽,四面环山”,一条名为“沱水”的河流从西侧流过,东侧则是连绵的丘陵,只有中间一条狭窄的谷地可供大军通行。
“主上,这里地势低洼,若是遇雨,怕是连扎营都难,怎么能当决战之地?”周平皱眉,他打惯了平原战,对这种沼泽遍布的地形本能地抵触。
“正因低洼多泽,才是绝佳之地。”天宇拿起木尺,沿着垓下的山脉比划,“你们看,北面是黄山,南面是凤凰山,东面有丘陵阻隔,西面是沱水。楚军若进入垓下,就像钻进了口袋——骑兵无法冲锋,步兵难以展开,咱们只需守住四个山口,就能关门打狗。”
他走到东侧丘陵的位置,加重语气:“这里的丘陵不高,却足够隐蔽兵力。韩信的铁骑可藏于此,待楚军进入谷地,从侧翼杀出;周平率步兵守北面山口,用拒马桩和滚石堵住退路;南面凤凰山交给陈武,那里有处天然石洞,可埋伏弓箭手;至于西面沱水,让熟悉水性的士兵驾小船游弋,防止楚军涉水突围。”
陈平补充道:“垓下的沼泽地泥泞难行,楚军的重甲步兵和投石机根本带不进去,等于自废一半武功。咱们的轻骑和弓箭手却能发挥优势,尤其是韩将军的铁骑,在这种地形里穿插袭扰,简直如鱼得水。”
“可万一项羽不走垓下呢?”有将领仍有疑虑,“他若绕道东南的蕲县,那里地势开阔,咱们的埋伏就白费了。”
天宇笑了笑,从案头拿起一份密报:“这是潜伏在楚营的细作传回的消息,项羽的叔父项伯在灵壁一带经营多年,垓下有他私藏的粮仓和暗道,项羽若撤退,定会优先选择这条‘熟路’。再说,蕲县离彭城虽近,却要经过三条大河,此时河水未冻,架桥费时,以项羽急于回援的性子,绝不会选。”
他将密报传阅,上面果然记载着项伯在垓下的布防,连暗道的入口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周平看着密报,又看了看舆图,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主上英明!这垓下确实是绝地!末将刚才失言了。”
“兵家之事,本就该畅所欲言。”天宇摆手,目光扫过众将,“项羽勇猛,楚军虽疲,仍有一战之力。垓下决战,咱们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严守秘密。今夜议事内容,谁若泄露一字,军法处置。派去垓下侦查的斥候,只许看,不许动,绝不能惊动当地乡绅。”
“第二,分批集结。韩信的铁骑从睢阳出发,沿沱水西岸隐蔽行进;周平的步兵从阳翟动身,走山间小道;陈武带弓箭手提前五日潜入凤凰山,务必在楚军抵达前布好埋伏。三路人马在垓下外围的柳林汇合,由韩信统一调度。”
“第三,备足物资。垓下多水泽,需赶制千双防滑草鞋;沼泽地视线受阻,让工匠多造些信号火箭,红、黄、蓝三色分别代表‘楚军入谷’‘左翼遇袭’‘中路合围’。”
布置完毕,天宇拿起案上的虎符,从中劈开,将右半递给陈平:“你持此符前往韩信军中,告诉他,垓下之战,成败在此一举。若能困死项羽,天下格局,定矣。”
陈平双手接过虎符,甲胄碰撞声里带着凛然正气:“属下必不辱命!”
将领们依次领命离去,偏厅内只剩下天宇和亲兵。烛火映着他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再次看向舆图上的垓下,那里仿佛已响起金戈铁马之声。
“主上,夜深了,歇息片刻吧。”亲兵轻声道。
天宇摇头,指尖在“垓下”二字上反复摩挲:“项羽啊项羽,你一生征战,从未败于阵前,却不知‘地势’二字,有时比勇猛更重要。这垓下,便是你我之间的了断之地。”
窗外的刁斗声再次响起,已是三更。远处的军营渐渐沉寂,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巷陌间回荡。天宇知道,一场决定天下走向的决战,已在今夜悄然定下坐标。而那片看似不起眼的低洼泽地,将在不久后,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与新生。
他吹灭烛火,转身走向内室。黑暗中,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从阳翟筑防到暗探粮道,从韩信袭扰到垓下设伏,这盘棋,终于要下到最关键的一步了。